那年的夏天，这座南方小城在九月初一连发出多天高温预警，在这片远离市区的山上，他们就是与文明隔绝的岛民，只知道热死了，不知道什么预警。

    站完军姿，那两个被举报的倒霉蛋要死不活拖着步子回来，在教官面前报告。

    一声入列后，直接宣布今天要体测，将会加入军训成绩的整体评估。

    项目包括但不限于跑步，射击，急行跳远，引体向上，还有女生那边的仰卧起坐。

    刚跑完五圈的两个人：“？”

    现在晕倒还来得及吗？

    队伍停留整顿，大概十分钟，体测就正式开始了。

    一群人往操场上集合，怨声载道。

    “搞突击吗？前两天来都没说要体测啊，我只想混过去。”

    “混不了吧，要计入整体成绩的，除非你不想要分。”

    “刚才那个叫迟潜的怎么回事啊，我又没哪里得罪他，无语死了，我考砸了全怪他。”

    “谁知道，可能你们说的人里面有他想把的妹吧，就不知道是哪一个了。”一个看热闹的笑。

    “你们好？”

    这时，周少靳从后面过来，跟他们打招呼，笑容摆上来，就是很让人觉得舒服有礼貌，比迟潜那种一声不吭甩刀子的强多了。

    一群人转头。

    周少靳跟他们走在一起：“我叫周少靳，二班的，开学报道后请了几天假，今天刚来。”

    “哦哦，怪不得。”几个男生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有点懵。

    周少靳笑着：“能问问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叫沈之瑾的女生在哪个班吗？”

    操场上，女生组五十米短跑的考试已经开始了，一声枪响，一排五个人同时起步。

    旁边观众席响起铺天盖地的鼓劲声，男生女生都有，其中最厉害的一道叫起来，引起这边几个人的注意力。

    “沈之瑾！给我冲！！！”

    “拿出老娘们的气势，冲啊啊！”

    周少靳旁边的人兴奋起来，指过去：“喏，就第二跑道的那个！”

    看过去，第二跑道的女生穿着军训服，外套已经脱了，把里面的迷彩服短袖扎进裤腰里，头发绑成一个丸子，跑姿很飒爽，能看得出在铆足了劲往前冲，但速度还是在第二第三的样子徘徊。

    五十米很快到终点，最后咬牙和胶着不下的四号跑道决出胜负，以第二名的成绩收场。

    在记录完秒数之后，把手环摘下来放回桌子，她扑到观众席和一个女生抱在一起，又接了瓶水，脸色通红地喘，仰头灌了一口。

    长相嘛，确实是很突出。

    但也没有这些人传的那么夸张，他在北城念书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好看的，比她更会打扮。

    周少靳目光淡淡，又看到她放下水，和那个女生说着什么，好像是轮到对方上场了。

    她接过那女生的外套，又帮她整理腰带，最后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地望着对方说了句“加油”！

    笑容绽开的瞬间，周少靳呆住了。

    “欸，同学！”同行的人已经走到了前面，扭头喊他，“要集合了！”

    周少靳回过神，应了一声好，又回头看了两眼，才往前小跑。

    途径操场旁边一排林荫道的时候，他看到迟潜慢悠悠从一棵树下走出来。

    方向对着的，正好就是他之前看的那个地方。

    -

    女生那边在测跑步，他们男生这边就在拉引体向上。

    一上来就是个高强度，拉得一个个脸憋成猪肝色，尤其那两个刚刚被罚跑完的，才六个左右就掉下来了。

    教官记录完数据，喊下一组：“893号，527号。”

    周少靳上前，另一端，迟潜也站出来。

    他看过去一眼，对方却没看他，直接脱了外套。

    一分钟倒计时，两个人在一声哨响中一左一右同时开始。

    旁边有学生在分别计数。

    周少靳一上来就很猛，连做了十个，后面速度渐渐慢下来，脸色也艰难起来，在杆子上挂了几秒，开始往上荡，最后咬牙，又坚持了三个。

    最终成绩十五。

    旁边的人没有被他的节奏影响，一直都很稳，调整着呼吸，而且明显姿势比他更标准，续航也更久一些。

    旁边数数的同学声音越来越大，带动着好多人跟着一起数，声音震起来。

    “15,16,17,18,19！”

    迟潜停了下，还剩一点时间拉起一个。

    凑个整。

    反正也够A了。

    跳下来，他游刃有余，转身去捡衣服，找了个台阶坐下看后面的热闹。

    不远处，女生跑步那边已经完事了，乌泱泱一大批人往这边走，全在往这个方向看，说话笑声不断。

    除了这里的引体向上，旁边还有跳远用的跑道和沙坑，大概率，下一项就是跳远了。

    杆子那，最后几组人结束，他们几个分组的教官跟女生那边的说了几句话，又指指男生堆。

    最后过来喊：“集合集合！下一项跳远！”

    -

    有的时候，事情发生就是很戏剧化。

    迟潜这边刚刚落地，就听到隔壁教官的动静。

    他喊：173号。

    军训开始的时候，班上的人员表他就看到过，173是谁，他很清楚。

    目光掠过去，人已经弹射起步了。

    细胳膊细腿，爆发力很强，眼神很坚毅，栽下去的姿势也很突然。

    一圈人因为他刚刚打破纪录而爆发出来的兴奋声渐渐停了，生怕隔壁沙坑里的人误会他们在嘲笑她。

    在教官的指挥下，一个已经考完的女生被安排送她去医务室。沈之瑾胳膊搭在她脖子上，女生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站起来，慢吞吞往操场外走。

    迟潜退到人群边，下一个考试的都还没起跑，他就慢悠悠转身往另一侧去。

    许一鸣在一片热闹中喊他：“干什么去啊？还有射击没考完呢。”

    迟潜头也没回，懒懒抬手。

    “厕所。”

    -

    沿着一排树荫，虫鸣鸟叫的声音更加清晰，随着上午的时间过去，温度也在跟着不断攀升，炎日焦灼着大地，在塑胶跑道晒出热浪的痕迹。

    他绕着操场，往宿舍楼走，弯过那片人工湖，看到早上的本子还在那原封不动，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在小道上碰见前面停住不动的两个人。

    女生扶着沈之瑾走到一半，旁边的人突然开始瘫软，路也走不动了，把她坠得弯下腰。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把人扶到地上坐下，抱着她无力的上半身哭：“同学，你醒醒，你还好吗？”

    迟潜目光一凝，抬腿跑过去，蹲下单膝下压接过她身上的人，一眼就看出脸色不对。

    “中暑了。”他说。

    少了重量，女生轻松不少，彻底擦干眼泪，神情冷静了许多，蹲下身把背对着她，跟迟潜说。

    “同学，帮忙把她扶上来，我背她去医务室！”

    迟潜没答应，直接把人胳膊往肩上甩，背起来就跑，回头跟她说：“我快一点，你有体力就先过去喊老师。”

    话是这么说，可他背着人跑得比她还要快，刚进医务室，迎面就撞见一个老师准备出来。

    “看起来像中暑了。”迟潜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床上放。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煞白，闭着眼眉头紧蹙，额边的发丝被汗水浸透，身上短袖也被汗湿了，很难受地张着嘴呼吸，像喘不上气。

    女老师当即就把风扇提过来了，对着她吹，跟他说：“男生回避一下，我们来处理。”

    迟潜二话不说转身出去，顺便把门给带上，在檐廊外面静静站着。

    训练营建在一座山上，旁边就是几棵茂密的橘子树，正值季节，结了一个又一个绿果，在高温下散发着淡淡青气。

    稚嫩，酸涩，年复一年，无人摘采，等过了季节，再落在地里腐烂，回到自己的根里，滋养着下一年的沃土。

    室内，老师和女生配合着，一个解开她的裤腰带，掀起上衣下摆方便透气，另一个拿了冰袋在她颈侧两边敷，又往额头上贴了个冰贴。

    大概缓了几分钟，沈之瑾才醒来感觉舒服点，挣扎着要坐起来。

    老师拿了张纸给她擦汗，顺手拍拍她鼻尖上粘的细沙。

    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之瑾扯着领子，把衣服放下去，脸色还没缓过来多少：“好多了。”

    “再休息一会，你们是教官批准的话可以补考，不着急。”老师说着，往她手里塞了瓶水，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之瑾摇摇头，回忆起刚才栽下去的瞬间。

    好像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眼前发黑了，还胸闷想吐，才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

    又看向旁边那个不认识的女生道谢：“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背我，我估计一个人走不过来。”

    女生眼睛还红红的，摇摇头，指向门外：“我背不动你，是另一个男生中间接过去的。”

    她说着就看了眼沈之瑾的衣服，确认没有哪里不妥，便走过去拉开门，伸了半个身子出去左右看，疑惑地“咦”了一声。

    她回来坐下，皱起眉：“刚才还在外面的呢？怎么不见了。”

    沈之瑾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一截绿枝探出一点身子，被悬挂的几颗青果压弯了头。

    风吹过，那绿枝轻轻摇着，她收回目光说：“他没有被批准的话，大概是急着回去体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