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完全明亮，乔满月便前往厨房，将做好的早膳摆于桌上。

    说实话，她这顿做得并不顺利。她本就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别说独自一人烹饪食物是头一遭。像近几日，她离家求生更是前所未有的。

    天色暗沉沉的，屋里也是漆黑一片。这里比不上宫里，有着数不尽的宫女与蜡烛。她在屋里寻了许久，才找到一根蜡烛。

    若非她是此行为的主人公，肯定会怀疑她是一个贼。黑色的天，暗沉的屋子，以及偷偷摸摸的她。

    原本她是想当回田螺姑娘，可现在看来，她很大可能是办砸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一根点燃的蜡烛在这间漆黑的房间里作用微乎其微。许多角落里的暗黑景象仍旧未曾改变。还有她笨手笨脚在厨房里偶尔传出的“叮叮当当”。

    没费多大力气，她便完成了理想的一半。不过也就一半而已。与其他相较而言，田螺姑娘里的“姑娘”她完成得很出色。

    乔满月坐在桌前等待着妇人前来，她毫不怀疑对方会责怪她或者嘲笑她。毕竟这事的主人公若不是她，她只是名旁观者，她一定会这么做。她不安地一会趴于桌面上，一会用手掌托着腮，一会又以手心支撑着额头。

    只顾着懊悔，不曾注意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方才是你？”妇人双手环胸坐在乔满月身边。

    “或许是我。”乔满月点点头。她很庆幸现在这个姿势遮盖住她的表情。

    妇人调侃道：“我还以为是屋里进了盗贼。”

    “怎么会。”乔满月调整好表情，自桌面上撤下胳膊，赔笑地望着妇人，“屋里人多了，热闹热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热闹也不是深更半夜热闹。”

    “您说得对。”乔满月视线从妇人身上移至桌面上，“所以我做了一桌子的菜想着给您赔罪。不过现在想来，这些菜似是都凉了，吃了有害身体健康，不如……”

    “粮食不可以浪费。更何况是这一时期的粮食。你说，有多少人都还饿着肚子，我们今日扔的，或许是其他人三四日吃的。”妇人按下乔满月跃跃欲动的身体。

    “您说的是。”乔满月转移话题道，“这屋里除了您以为还有其他人吗？”

    妇人愣了会，随后举起木箸，道：“一个人可太危险了，而且看着发髻我的岁数也不小了。”

    乔满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妇人举着木箸的手，道：“您看起来可好看了，哪儿岁数不小呢？既然这屋里不止您一人，不如您费点心去唤他们一二。我是个外人，贸然去找多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妇人巧妙地抽出手，垂眸似是思考的模样，很快又抬眸看着乔满月，“这桌上的食物可是有什么问题，你看起来很不希望我吃上一口。”

    “并没有，我只是想着家中有其他人，也该让他们一起来。”乔满月耷拉下举在半空中的手臂。

    这时乔满月不再继续阻挠妇人。她也没理由这么做，当然如果是实话实说，她会有很大的理由，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实话她无法说出口。

    这满桌的食物卖相都很是好看，当然也就只有外表还能看得过去。至于味道如何，乔满月敢保证一定难以下咽。若是她记忆没有缺失些片段，这桌面上的每一道食物很大可能皆少放了些佐料。

    如果可以，她会找一个物什遮盖住自己或者找个洞口钻进去。等到她能接受这些再出来。

    “真是想不到，看着就是位千金小姐的模样的人，居然也会做这些。”妇人拿着木箸的手背撑着下颚，“该不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姨娘或者是童养媳吧？”

    “怎么可能！”乔满月满脸通红，气恼道。

    这是在侮辱她！

    “不逗你了。为赔罪，我说一个你乐意听的消息，如何？”妇人捏了下乔满月的脸道，“别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能讨口饭吃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清高。你们不缺衣不缺粮，当然可以为了气节不去做对你们来说不入流的事，但你们怎么能要求我们这些缺衣缺粮的人也跟着不去做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满月不顾还搭在她脸上的手，慌忙着连说了几个“我”都没有憋出下文来。

    她无法反驳妇人的话。她不是那个意思又能是哪个意思？妇人只不过是将她心底所想给摆在了明面上。解释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就此打住，先吃些东西。”妇人语气中带些哽咽，“昨日你说的那件事，我同相公商量过了。他很乐意帮你。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贫穷人家，温饱都是问题，哪有闲钱……这个是不是有些清淡？”

    妇人这一问，让乔满月的愧疚自责等情绪全然抛之于脑后。此时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向妇人解释的事。

    还好这一场景在脑海里演示过无数遍。如何应答，不说有着十成十的把握，也有着七八成的把握。

    “清淡的食物有助于健康。它们能够养生。还很省钱。”乔满月脱口而出道。

    对她而言天大的事，也没有当下她尊严受损这事大。

    妇人放下木箸，瞥了眼乔满月道：“健康？养生？省钱？这话说出来你信吗？你要不自己看看这些食物是哪些样子？”

    “还能哪个样子，不就，”乔满月竭力地回忆着，话到后边声音小了不少，“不就少了些，油吗。”

    “你确定？”

    她不确定。因为她只是其中一道菜少了油，当然也可能这道菜她压根就没有放油。

    妇人气笑道：“昨日我相公是不同意帮你的，他还劝我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劳神费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但我是见着你可怜，想要帮你一二，劝了他一宿，才让他回心转意。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可惜了这些粮食。”

    三两句话多个暗示，妇人是装都不想装。不过，也说不准对方是在给她台阶下，毕竟夫人话里话外都没有直接拒绝她的意思。

    对方的话就像是一个坑，等待她乖乖地跳进去。

    “这件事是我的错。我还有些钱。”乔满月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些银两给您赔罪。昨日的银子是收留我一晚的。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人现在除了几个子以外，身上再也找不出其他物什。今日给您的是赔罪的还有您愿意帮我忙的。”乔满月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取出身上全部的银钱放于桌上，“这些您看够吗？”

    “这几个钱能算得上什么？”妇人双手环胸，不屑地睨了眼桌上的钱袋。忽然她又不怀好意地看着乔满月笑道，“我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我是真心怜你，本就有打算帮你一二的想法，现如今又有你说的这些话，我更是不好意思去拒绝。这样如何，你呢，吃下桌上的这些，我便帮你。”

    还有回旋余地就好。乔满月瞥了眼桌上的饭菜又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妇人。只见她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嘲弄神情停留在对方的面目上。对方是铁了心要她也尝尝对方所受的罪。

    按对方所言，她拿起木箸，视死如归地咽下小口。

    盐多了。

    当她想要放下木箸时，妇人握住乔满月的手，将她的手与木箸重新紧紧相贴。

    “别急，不会有人与你争。”妇人单手托着脸颊。

    可她希望有人能与她争。这些食物会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她发誓，以后都不会再下厨。不，以后教训人时她也要让对方也尝尝她的苦。

    乔满月不语，边流泪边笑着点头。

    “瞧你这孩子，都开心到哭了。”妇人擦了擦乔满月脸上的水珠，“外边那位与你什么关系？你们也无相似的地方，不像是有亲缘关系。逃难却要带着一具尸体，没能力还要装出体面下葬，值得吗？”

    “值得。”乔满月忘了其他事，坚定地望着妇人，“因为她是朋友。”

    “利用你也算？”

    “那要看是因为什么。”乔满月不再看夫人，继续下咽那些食物。

    妇人笑着道：“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乔满月愣了愣，吃惊地望向妇人。她们哪里像是朋友？性别吗？

    “作为朋友，我向你介绍一下，我李湘莲。”李湘莲笑着道，“你呢？”

    乔满月面露难色道：“乔满月。”

    原本想胡乱扯出一个名字，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半会根本憋不出一个像样的名字。

    “擦药。”李湘莲取出白瓷瓶放在桌上，“还有你这身衣服需要缝补。恩，这些都需要些银子，作为朋友我可以为你减去一个铜板。”

    “我一个字都没有了。”

    “那是你的事，而帮你是我的事。”

    “强买强卖？”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只是朋友间的互帮互助，你出钱我出力，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宽限几日。”李湘莲见乔满月起身欲离开，无所谓道，“我可告诉你，这附近除了我还有你以外，再无一个活人。你也知道现在这战火纷飞的局面，死的死，逃的逃，在这暂居的早已搬走了。”

    “那你为何不走。还有，”乔满月盯着李湘莲道，“再无一个活人是什么意思？你相公不也是吗？”

    “恩，加上他三个活人。”李湘莲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