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柘再次跟苏睿桁道歉,并说要陪他去医院看看,许睿桁坚决拒绝。
“万一留疤怎么办,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苏柘担忧地说道。
“留疤就留疤,疤痕是成为男人的标志。”许睿桁得意地道。
“滚吧。”苏柘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到学校后,苏柘拉着许睿桁去跟高辰璐道歉,女孩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许少爷只好发挥钞能力,中午请苏柘他们全班喝奶茶,终于取得了女孩勉强的既往不咎。
从那次惨烈的互殴之后,许睿桁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撒泼打滚、无理取闹的行为几乎不再发生,就连许父许母都觉得儿子收敛了不少,深感欣慰。
苏柘也深刻地反省了自己,虽然许睿桁确实很聒噪,但他觉得自己有时训他就像长辈训晚辈一样,以至于在他面对许睿桁时形成了一种骂他几句的思维惯性。
苏柘自言自语道:“我应该对他态度好一点。”
此后两人渐渐不怎么吵架了,除了留学分歧,许少爷在其他方面几乎变成了天使,从善如流,乖巧听话。
关于留学这件事,许家非常坚持。他们这个阶层的孩子从小家里就在堆砌各种资源,有天赋的请名师指导参加各种竞赛拿奖,没什么天赋的就搞搞语言等级、包装一些才艺天赋、组织点活动、再积累点社会实践,什么环保公益事业、义工社会服务、舞台音乐剧导演、各类体育艺术奖项等等,在豪华教师天团的指导下,最终基本上都能实现海外名校镀金,上个文学、艺术或商科,回来联姻或继承家业。镀金也不为别的,不过是上流社会的面子而已,谁家也不指望孩子读读书就能把家业做大做强,但认知、阅历、思维逻辑和基本的沟通技能还是能从优质教育中获取的,名校镀金也是这类孩子在圈子里的社交货币。
许家已经有两个孩子去了海外名校,但他们一个比一个叛逆。许睿桁大哥去了美国,学的是非常前沿的人工智能相关领域,毕业后留在硅谷,醉心于AI大数据研发,打死也不回来;二姐就读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醉心于艺术品研究,经常去东欧、中欧甚至中亚搜罗艺术品,根本不愿回国。许父痛定思痛,决定让小儿子就留在亚洲,去新加坡读个商科,绝不能再被西方自由主义思想荼毒,本科毕业马上回国去公司上班。可能许父忘了,新加坡也曾是英属殖民地,沿用的是纯正的西方政治制度,早就被西方世界的精神文明泡透了,他的儿子才去了半年,已经从一个穿校服的懵懂高中生,一跃成为能够直接上T台走秀的有型男模。
对于许睿桁的长发,苏柘再次提出了异议:“你真地要剪掉,我看着难受”,这是两人回到酒店后,苏柘说的第一句话。
“不帅吗?很帅好吧,你无法想象我在学校有多么受欢迎。”许睿桁得意地说道。
“见识过。”苏柘说的是有一次两人视频通话,许睿桁出现的背景是某个室外的聚会,他一幅潮人打扮,当时头发还没这么长,而是烫成了微卷,发丝在射灯的映衬下凌乱飞舞,旁边几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和亚洲人在摇摆狂欢,其中一个人问:“许,视频里是谁。”许睿桁回头说了一句什么,环境太吵,苏柘没听清,只看到大家一起涌到许睿桁身后跟自己打了招呼。
“算了,我明天去剪掉,以免你对我不放心,毕竟我这么帅。”许睿桁道。
“还是别剪了,我改变想法了,你赶紧去对着别人释放魅力,别来烦我。”苏柘道。
“那只能是别人喜欢我,但我只喜欢你,没用的。”许睿桁道。
“天天把喜欢、爱挂在嘴边上的人根本不可信,不过是些幼稚的想法,你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过几年你就明白了。”苏柘不 想再就这个话题扯下去,他坐到了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用遥控器翻台。
许睿桁跟着坐了过来,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倾倒在了苏柘的肩膀上,头滑进了他的肩窝,“不是我没有想明白,是你没想明白,你如果讨厌我早就把我一脚踹走了,干嘛容忍我十几年。”
苏柘把他推到一旁道:“谬论,不讨厌不代表就要喜欢就要爱,小时候我是关爱儿童,后来……后来我是关爱智障。”
“都智障了你还关爱,这难道还不是真爱吗?”许睿桁道。
“好,是,你睡觉吧,我走了。”苏柘关掉无聊的电视节目,放下遥控,起身要离开。
许睿桁马上缴械投降,一把拉住他道:“不说了,保证不说了,我离你远点。”
酒店的床非常宽敞,苏柘在中间放了一个枕头当三八线:“我警告你,睡觉老实一点,我成天写课题、泡实验室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你要敢滚来滚去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许睿桁连声好说,保证绝不动弹一下,说完,他关闭了总开关,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帘的连接处渗透进来了一丝夜色。忽然,许睿桁一个翻身,把苏柘禁锢在他手脚并用的枷锁中,他伸出左手手掌将苏柘的右侧脸颊推向自己的方向,然后对着苏柘的左侧脸颊狠狠地亲了一口,并贴着苏柘耳朵道:“我爱你”,说完迅速放开,躺回原来的位置,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除了许睿桁憋笑的微弱气流声偶尔划破空气,房间再度陷入了安静。苏柘胸中奔腾着的一万个词汇排着队堵在喉咙口,却硬是一个也没有挤出来,他在黑暗中猛然坐起,足足平复了五分钟,却发觉旁边的人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便头看了一眼,轻呼一声道:“许睿桁,别装睡了。”没有回答。
苏柘重新躺下,让意识缓缓下沉至密不透光的水底,试图捕捉自己的思维,但徒劳无功,他暗想:“我为什么要跟他回来呢?为什么不能彻底摆脱掉他?接下来会怎么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挤压着胸腔把堆积着的五味杂陈和不可言说缓缓吐出,如同平湖与巨浪、勇敢与怯懦、死亡与生命等等没有答案的命题一样,只能用沉默对答、用黑暗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