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榭缓缓站起身来,把刀疤抱在怀中,趴在臂弯里慵懒地伸展着身子,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它现在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被闻玥喂得很胖,带出去洗澡都得按超大型小猫收费。
“去哪?”贺闲问道。
闻榭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从他身边走过去,解释道:“不想待在这,去后院吹吹风。”
后院没什么人,与大厅相比安静许多,春夏期间的晚风吹在身上不热不燥。
他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向身后看去。
贺闲并没有跟着别人走还被发现的自觉,见他看过来也不装模作样编点借口,直接走到了闻榭身边。
闻榭没有说话,他就知道贺闲会跟过来。
上次在闻家房子里的见面也是在后院,贺闲问他这只猫叫什么名字,在听到回答后满脸不相信的表情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脑袋后仰着,看着漆黑的天空,忽然开口:“你怎么不去跟着你父母去给我奶奶敬酒。”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等贺闲说话他又继续说道:“别说什么不认识路,能精准找到我在哪但找不到今天站在中心的主角。”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贺闲听见这话轻笑了一声,没有在长椅上坐下,站在闻榭身前低着头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他们说什么了?”
“……”闻榭咬了下唇,偏过头没有说话。
贺闲总是这样,装也不知道装一下。
他们都是商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有些事是瞒不住的,私底下早传了个遍。
闻家私下那些事他早有耳闻,只是不爱听这些,豪门里什么事都有,可能今年还是恩恩爱爱的夫妻,明年就领着私生子回家,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这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闻榭也不跟他隐瞒什么:“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无非就是……身为保姆的女儿,却灌酒去爬闻家掌权人的床,然后顺利有了孩子,成功赖进了豪门,享受荣华富贵。”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这些你都听到过吧?”
贺闲垂下眼,没有说话。
闻榭耸了耸肩:“早听习惯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自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这些话就时时刻刻伴随着他和他的母亲夏婉音,抹不去,擦不掉。
就像烙印在皮肤上的疤痕,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永久的痕迹。
夏婉音从来不去跟别人解释,她不爱见人,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待在没有开灯的房间,然后望着远处发呆,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她不去招惹别人,但别人总爱来找她。
闻志远对她没什么感情,把她和闻榭安排到最偏的房间,嘱咐管家不要让自己看见他们两人。就算亲眼看见她和闻榭身上的伤也不会说什么,更加坐实传闻,放任任何人都踩在他们头上。
小时候的闻榭总是觉得夏婉音很矛盾。
在看见他一身伤时总会颤抖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上,泪水打湿衣服,嘴里不停抽泣着,说着“全是妈妈的错”。
但有时又会毫不留情得在他本就没什么好肉的身上再次留下伤痕,哭着大喊“为什么你会出现,为什么他们要逼我生下你,这全都是因为你!”。
直到六岁时,偷偷跑出玩收到了陌生老奶奶送的糖果,有两颗,他吃了一颗,很甜很好吃,他把另一颗揣进口袋里,迫不及待跑回家,想让夏婉音也尝尝,但走进大门才得知了夏婉音自杀了。
他不相信夏婉音会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没腿高的小孩抓住闻志远的裤子,求着想见见她,却被一脚踢开。
这一脚力气很大,他被踢飞几米远,疼得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不等他起来就被管家喊人给拖走了,无论怎么反抗都没用,闻志远不愿分他一个眼神,跟一旁的管家说着什么。
他被拖到了之前住的房间,保姆嫌弃地拍了拍手:“哭什么哭!那婊/子要死也不知道死外面,把这宅子弄得晦气得很!”
说罢猛地关上房门。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他倒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刚才那一脚而隐隐作痛。
强撑着站起身来环顾一圈,里面东西都被收拾地井井有条,还带着生活的气息。
明明上午还在这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那双手很温暖,悉心替他挑选今天要穿的衣物,这会儿却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炸开,他跪坐在地上,口袋里的糖果包装纸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喉咙发紧,保姆的斥骂还在耳边回响。
躺在腿上的刀疤似乎是感受到闻榭的情绪波动,突然竖起耳朵,毛有些炸,闻榭安抚性地摸着它的背。
那颗糖他到最后都没有吃,在她安葬好后放到了墓碑前,与那些贡品放在一起显得特别突兀。
“我之前听他们说过,其实我本来不该出生的,在我妈知道有个孩子后立马就要去打掉,却被拦住了。”闻榭缓缓闭上眼,声音平静的可怕,“我……”
他停顿一瞬,不太想说出这个称呼,想了许久才换成:“她父母没让她打掉,每天都看着她,最后出生后他们靠着我确实拿到了一笔钱。”
闻家一开始并不认这个孩子,夏婉音的父母抱着这个才一个月大的孩子在闻家闹了许久,原本都要被扫地出门了,闻玥却突然开口想让闻志远把这孩子留下,闻玥几乎说什么闻志远都会立马给她实现,但那可不是什么小事,头一次拒绝了闻玥。
但不知道那时候的闻玥是怎么想的,被拒绝后并不死心,转头就去找了最宠她的闻老太太,软磨硬泡很久才成功。
隔天闻志远就把夏婉音和孩子带回闻家,并取名叫闻榭。
闻志远本以为闻玥以后会很照顾这个小孩,但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闻玥平日对闻榭和夏婉音那些事视若无睹,只在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上前拦一下。
闻榭并不怎么想知道为什么闻玥要求着让人留下他们母子,却看着他们被人践踏,这些他早就不在乎了,至少当时确实是留了他一条命。
刀疤在闻榭腿上不安地动了动,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无意识地陷入掌心,却被一只手给捏住,掰开了用力握紧的手指,掌心上还留着深深的印子,闻榭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钝痛。
“疼吗?”他问,声音出奇地温柔。
闻榭怔怔地看着贺闲,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贺闲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力道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腕骨。
“……你干什么?”
“传闻什么都是虚的。”贺闲声音很低,目光从闻榭的手移到他的眼睛,“况且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闻榭愣了一瞬,下意识开口:“……怎么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晚上总是凉飕飕的,一阵夜风吹过,闻榭突然觉得有些冷,把原本被解开扣子松松垮垮穿着的西装外套拢了拢。
还没扣好扣子就有什么披到了他肩上。
他抬起头,贺闲现在只穿了件白色衬衣,蹲下身替他调整披在背上的衣服。
“披上吧,夜里凉。”
上面还带有余温,连着闻榭有些莫名的烦躁。
“披上个屁,拿回去穿好!”闻榭皱了皱眉,几乎是粗暴地将西装外套拿了下来,还给贺闲。
他才不想西装外面再披一件西装外套,丑死了。而且贺闲要是就穿一件衬衣在这瞎晃悠感冒了他可不想负责。
忘恩负义,没心没肺。
外面最常用来形容他的词。
他觉得这倒没什么错,他本就是这样人。
贺闲接住外套,却没有立即穿上。
“看我干什么?”闻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点穿上,“感冒了别来找我。”
不过认识这么久他还真没见过贺闲生病什么的,放在寝室的那药箱也都是他自己在用。
贺闲站起身在他身边坐下,膝盖相撞,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刀疤立刻抛弃了闻榭的膝盖,转而窝进了贺闲的怀里。
“叛徒。”闻榭轻哼一声。
坐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的风,闻榭觉得脑子清醒不少,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回里面去?”
贺闲嗯了一声,刀疤直接从他腿上跳下去,自己跑去玩了。
大厅里依旧站满了人,灯火通明,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耀眼夺目。闻老太太坐在轮椅上,闻玥乖乖地站在她旁边。
她们两人面前站着的其中一位闻榭倒是认识——贺闲他爸。
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男人,长得很高,比贺父还高出不少,骨相优越,和贺闲眉眼有几分相似。
闻榭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贺闲注意到他目光,开口:“那是我哥。”
末了,他又立马补上一句:“我妈现在有事在国外,不然你也可以见见。”
“……我没事见你家人干什么?”闻榭嘴角扯了扯。
只是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思索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了后就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