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跟同事团建聚餐结束时,浑身还残留着一股火锅味,团建确实是工作之外的工作,她神色不太轻松。庆幸妆容还维持着,没有社交活动向来是素面朝天,周五团建加上小应叫她参加聚会,何晏还是进行了一番形象上的努力。
去聚会的路上,何晏望着窗外的江边灯火辉煌,有些出神。下车后看了看时间,何晏加快脚步走进这家大型美式复古酒吧,她长发微卷,今天是一套干练的商务休闲穿着,凑近了看五官精致、气质脱俗,这是宁一凡对何晏的第一印象。
“hello”都市年轻人之间进行着最简单的寒暄,何晏扫了一眼场上的情况,除了她以外三女四男。两轮推杯换盏之后,她已经意兴阑珊,只沉浸于酒吧热闹的氛围。
宁一凡递了根烟过去,“抽吗?”“不用了。”“不抽烟?”
“暂时不想。”何晏不想太不合群。
“那你拿着,感兴趣的时候再抽。”
“...好,谢谢。”何晏不抽烟,但没有再推拒,转过头去开始看演奏,对于不感兴趣的狩猎者,她已经学会了拒绝也要尽量维持对方的体面,报以公式化的社交技巧和笑容。
宁一凡对自己是有自信的,身材高大,常年健身,五官在场上属于佼佼者,在两性社交场合无往不利,但这位女士表面看着客气周到,实则有一层无法轻易打破的空气壁垒。魅力被否认的感觉让他有些懊恼,转念一想又并不重要,酒吧足够热闹,没有人会注意两句寒暄。这就是都市夜晚的无聊推拉。
何晏揉了揉太阳穴,冲旁边的女孩说“小应,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小应显然已经沉浸在她的夜晚游戏里无暇顾及,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快去快回啊!”
穿过拥挤人群,那些嘈杂、陌生、烟熏火燎的声音绕过何晏有些浆糊的大脑,她快要飘起来了,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最快的。
过道的楼梯最后一级高了一些,她绊了一下,座位旁边的人扶住她,“谢谢。”他抿了下嘴唇:“没事。”何晏觉得他一定没注意过自己这个小动作。发量茂盛,眼镜放在高挺精致的鼻梁上,眉毛眼睛在刘海下也挡不住凌厉的气势,直直地看向她,嘴唇柔软...没有任何修饰,但长得像工笔画。何晏收回眼神,面无表情走向洗手间的方向,意识却渐渐清醒起来。
回去的时候,何晏发现刚过来的那条路不是最快的,但她依然原路折返。路过他的时候,发现桌上摆着一支打火机,她的大脑几乎是立即替她做出了反应。从包里掏出那支烟,何晏自然地说道“可以借个火吗?”她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散椅上,他木木地点了点头“好。”何晏把烟点燃,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透过烟雾更加仔细地观察他的眉眼、鼻、嘴、下巴...锋利、年轻的漂亮,光这么看着就已经很是享受。何晏的意识又开始涣散起来,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框架眼镜没有显得沉闷,反而替他增添了内敛禁欲的性感。
“你很好看。”何晏放下烟凑近了,几乎看清他眼睛里的血丝,他身上有一股驱散混沌的好闻味道,很干净。何晏起身离开,没有转过头去看他的表情。
何晏回到座位的时候,周遭的空气依然嘈杂而闷热,小应抬头看她,问时间怎么这么久,何晏笑笑:“去呼吸新鲜空气哈哈。”
应付完同桌友人的打趣,陈桉看起来依旧镇静,只是大脑思绪翻涌。隔着岁月和人群,无论她身上披着多少风霜尘土,还跟记忆里一样,轻易钻进他的心里。熙熙攘攘到万物静止,只有她是生动的。
何晏坐在位置上,断断续续地往胃里倒酒,她一边看着演出,一边应付着大家的聊天,目光不小心扫过了刚才的位置,却正好和远处炙热跟随她的人对上。何晏有些稳不住心神,暗自琢磨,美色易惹人醉,酒精还是容易加剧冲动。
人已走了大半,何晏去洗手间的路上走路有些不稳,陈桉有些担心地跟了上去,何晏心里低笑,转过身去:“你这是要跟我回家吗,帅哥。”陈桉看着那张清丽却已染上红晕的笑脸,感觉奇幻书里写的海上鲛人并非空穴来风,他无力抵抗。
被他搀扶上出租车的时候,何晏意识有些眩晕,他的目光深情得有些奇怪,“你认识我吗?”,他有些急切地开口:“你不会带认识的人回家?”何晏笑了笑,低下头寻找口袋里的耳机放进他的耳朵,转身躺进座椅里。
“你是我沿途最美的风光春色悠悠不及你荡漾”陈桉的耳朵里循环这首歌,跟她以前的听歌风格有些差别,“你就是我最后一个愿望。”车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用手托住他,注视他,“给我一个吻给我绚烂的黄昏给我漫天的星辰。”女歌手的声音实在暧昧,他的心开始烧灼起来,沸腾到城市上空,何晏吻住了他。
到家沐浴之后,何晏已有些支撑不住,最后竟是在床上搂着人睡着了,一直维持镇定,安静被摆弄的陈桉看着她,无奈却又不忍将她的手挪开,轻轻抱住她,舍不得睡着。
何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些略微的头痛,转过头来望向身旁的人,和她对视,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工作以后,真实是丑陋、平铺直叙、磨灭理想的,她用来麻痹自己的方式往往是看书、电影,让她短暂地逃离现实。但把人带回家这种事,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可能眼前这张脸确实是太有吸引力了。她对眼下的场面,处理起来略微迟钝。
“饿吗。”他摸了摸鼻子,为了缓解尴尬不看向她。
“多大了。”
“20。”
何晏倒吸一口冷气,“满18了。”
他抬头看着她,“我还可以联系你吗?”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是的。”
看到手机里弹出的消息框,这个联系人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小桉:是我。
陈桉想起那个清晨,他和朋友到操场踢球,不小心把球踢到外围,她在阶梯旁睡觉,脸上原本盖着一本书,书歪下来,看着书本歪下来后那张发光的脸,他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想这球踢得正好。虽然没有被踢到身体,但扰她清梦,何晏不耐烦地闭眼皱眉,睁开眼,看到他,眉头却舒展开来,眼里的光闪了闪,笑着说:“弟弟这么帅,原谅你了。”陈桉抱着球,笑容晃得他不知所措,呆愣片刻才转身离开。
下次再见到,是礼堂,他坐在辩论台下,她在台上掷地有声,驳斥对方的观点,说着“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她开朗自信、聪明善辩、精力充沛,此外,像带着露珠的白色山茶,性格却是跟这种清新的漂亮形成强烈反差,苛刻到让人生畏的地步。
陈桉此后有意无意常往高中部的方向走,哪怕要绕些远路,何晏实在很容易被他的眼睛找到,彼时陈桉并没有发现是因为何晏外形出众,而是因为对他来说,何晏存在物理意义上的引力。每次看到她,他的心也轻快了起来。
何晏在校艺术节总是喜欢乱窜,四处看看,这个楼里的小场子不容易找,都是初中部的同学,候场处看到有个熟悉的面孔,何晏便留在台下听了很久,等到他上场前,何晏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随着轻快又清新的曲子像流水一样倾泻出来,她才清醒过来。曲毕,她用力地鼓着掌,把从朋友那里拿走的花束献给他,是一支红玫瑰。“没想到你还才华横溢,深藏不露呀小帅哥。”陈桉害羞地笑笑,不自觉地抿了下嘴唇,看向那束红玫瑰。
再后来,他们成为偶尔见面的朋友,一起相约去看新上的电影,江边的桥洞底下聊些小朋友的胡话,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穿插着她的身影。她爱吃辣,只是上限不高,没想到反而是从不吃辣的陈桉,到了后面能够轻易吃下辣出她眼泪的野山椒。
一次万圣节,她带他去了好朋友的演出,现场很热闹,枕头大战里,他看到织物飘飘洒洒,从她沁着汗的头顶落下,那些羽毛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进入他的肺里、心里。
他的人生需要做什么已经安排妥当,才艺、运动、竞赛,出国念高中,申请大学,他无暇娱乐,自己也不因为沉溺于这些事物感到辛苦,他喜欢研究理论,也喜欢动手实验的过程,物理、化学,当然他最喜欢的是机器人。他一直觉得人类的痛苦是源于欲望,无法克制欲望才会产生痛苦,理性可以减少甚至避免痛苦。在何晏身上才明白,哪怕是机器人也有他命定的程序,他乐此不疲。理论高深之处在于无法更改,何晏是他的地心引力。
他在美国念高中,一个人生活,有一张待完成表格,自学编程,参加大赛,求知学习。圣地亚哥的大雪天里,繁忙之余,他时常想起那些羽毛,她头上沁出汗,在梦里叫他小桉,第二天醒来时,心里全是绵软轻松的幸福还有对她的想念。
那些少年时期的执念只是她偶尔分给他的时光,后来她上了大学,更是不再与他联系。陈桉除了希望她过得更好之余,也有些怨念。
在这个假期回国的夜晚遇到她很意外,本来只是儿时好友的相聚,但是美梦却突然成真,内心深处不断涌现年少的初见画面,那些暧昧的情愫,秩序之外的情感,愈加剧烈地煎熬着他,他想要离她更近,他无法不遵从这名为“何晏”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