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坐在工位上,头痛地想:怎么没认出来呢,算了,快十年过去了,不是你记性不好。
“何晏,赶紧准备一下材料,等着汇报呢!”腾国立的声音飘过来,“好的。”何晏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他马上要上演的大戏,一边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好好干活,一边在大领导面前溜须拍马抢占功劳。工作以后,适应这种不公已经成为了何晏的习惯,忍耐早已家常便饭。
陈桉就是在何晏被领导悉心教导,点头应是时进来的,何晏本在面对腾国立时笑得僵硬,抬头看的时候,僵硬的笑也难以维持了。
“这是新来的实习生陈桉,国立,好好带。”
“何晏,你先带小桉熟悉一下工位。”腾国立跟着王总往外走“什么情况?”“人家放假在咱们这混个实习...”王总的声音逐渐走远。
何晏面无表情地带陈桉来到空座位上,“同学,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旁边的老哥,我有点急事先处理一下。”
陈桉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他那晚无意看到了茶几上她随意摆放的工牌,知道她在这里工作,中字开头,陈桉略一思索,让外公想了办法安排他的实习。
到了下班的时候,陈桉跟在何晏后面,“何晏,这周末我有个朋友演出,叫我过去帮忙,你要去看吗?”
何晏看着他没有说话。
“姐,周六晚上21点。”陈桉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
何晏每天都能看到那边工位上再没来主动打扰她的孩子,是的,陈桉对她来说还是个孩子。她更多的时间还是用在了永无止境的工作中,忍耐不公,接受看不到希望的工作计划,她的锐利在这消耗中被打磨。
周六,何晏在家里打开电脑,打算找部电影消遣,右上角却弹出客户发来的消息,何晏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合上电脑,周末不工作!
何晏在外面游荡,但不知有意无意,还是到了陈桉所说的地点附近。
陈桉看到何晏时按捺住了兴奋,继续调音。
何晏很清楚这个孩子在想什么。可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何晏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怀念。
“It's such a cold cold world hello cold world
And I can't get out
So I'll just make the best of everything
I'll never have
Such a cold cold world hello cold world
And it's got me down
But I'll get right back up
As long as it spins around
Hello cold world”
何晏好像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从高中到大学,念完研究生,到这里工作,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为父母和生活妥协的灰扑扑的她。
“Girls and boys keep lining up to see If they can measure up
They look good and they feel wild
But it won't never be enough
You say you're really hurting
At least you're feeling something
We can hope and we can pray
That everything would work out fine
Can't just stay out on your knees”
何晏看着台上的男孩,出落得比少年的他更加英俊,生涩但挺拔的站姿,拨弄吉他时专注的神态,望着她时湿漉漉的眼睛,他是一个长得冷酷内敛的孩子,所以情感外放的时候有些违和感,在帅气之余有些质朴的可爱,昔日少年已出类拔萃。
“The revolution is outside
You wanna make a difference
Get out and go and get it
Whoah get out and go and get it
...”
这是一首有点年纪的朋克乐,是当年用mp4给陈桉放过的歌,很喜欢的乐队,歌词的情景跟当下倒有些符合。那些桥洞底下给这个少年讲述的故事,带他去书店的每个周末,终究成了回不去的梦,对理想的向往,理论的剖析,都变成了纸上谈兵,她曾经意气风发地对他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如今,她老实地戒掉了所有朋克元素和宏大叙事,收敛了乖张的性格,认可了社会的规训,回到了桑梓地,接受了鸡零狗碎的现实。
何晏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的吉他比小提琴好。”
陈桉看着她:“何晏,我很想你。”
我也是,想念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眼里只有星辰大海的自己。
何晏最近一个项目是在商业场所的方案,要去深圳考察硬件厂商,陈桉向腾总申请跟着一起去学习,帮她干活。
何晏周末提前两天准备从机场出发的时候,看到大厅的陈桉时有些无奈,他自然地接过行李,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何晏一身白色的休闲套装,“今天很漂亮。”机场很嘈杂,何晏看着面前这个男孩,“之前不漂亮?”,他耳根红了:“怎么会...”何晏得逞一笑,向安检口走去。
周六到深圳时是大晴天,何晏研究生是在香港念的,很喜欢广东这边的天气。
何晏:“你有港澳通行证吗”
“什么?”
从沙田搭巴士前往西贡的路上,路过海、村庄、行人,阳光颓靡得好像一辈子要过去了,万物闪闪发光,人却放空一切,只跟着窗外的风景移动。
何晏周围坐着一帮中学生,异常吵闹。她突然想起之前在香港,商场工作人员歧视大陆人,她付了款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站在店里掷地有声地讨个说法,一直协商到最后警察来,也一定要得到对方的道歉。她从前泼辣到让人有些不喜欢的地步。对啊,温柔善良这些才是利他的品质,锋利有个性只会伤人伤己。
去小岛需要乘船,海上风很大,船上有两个女孩互相涂着防晒,那边一家人吵吵嚷嚷,还有情侣相互依偎。何晏看着不远处经过的小船,海面粼粼波光,划桨的人很起劲,“偷得浮生半日闲,”从繁忙的工作里解脱出来过这样的日子,“真是奢侈啊。”
陈桉看着何晏闭眼说话时微笑的神态,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海风吹拂,发丝燎过他的脖颈,很痒,但他却不敢动作,害怕惊扰她的愉快。
他想起年少时何晏陪他打篮球,他的身量不足,还在练习,何晏却已熟练得可以和男生对抗,高年级的学长防守她不及,进球后,她冲那人微笑,生命力十足又格外美丽,他当时很是羡慕,记忆中的她和眼前重合起来,这片海隔开了所有的凡尘俗世,陈桉觉得实在太过美好。
到了厦门湾,正是周末,很多人在海里嬉水,何晏绕到山坡另一边,有很多被海水打磨得圆滑的石头铺满了海岸,何晏脱掉鞋,往水下探,世界渐渐静止,只剩脚下的礁石,缓缓波动的大海,还有扑面而来的海风。天气燥热,何晏的额边已挂满了汗珠。
陈桉感受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浑身像被引力抽干了力气,忍不住开口说话:“何晏。”何晏转过头,陈桉背着光,看不清神情,早不似曾经的瘦削,阴影宽大得将她罩住,
愣了两秒,她突然被揽入怀中,“像梦一样。”何晏闭上眼,将手放在陈桉的脊背上。
陈桉觉得果然只有叫出她的名字、抱住她,自己的灵魂才能归位。
去市中心的路上有些堵,双层巴士上,陈桉在何晏的肩上靠着,夜幕渐渐将这座城市笼罩,何晏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心下茫然,旁边的男孩突然握紧了她的手,何晏从这种氛围里竟生出了软弱的情绪,软弱会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她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做一个社会和父母需要、走在正轨上的人,而不是自己想做的,那种随时会出问题的人。
他俩到太平山顶时,已经很晚,游客几乎不见身影,远处是香港大片灯火辉煌的夜晚,陈桉看着何晏有些沉默的样子,有些疑惑,但何晏不说,他就不会主动问起。山风吹过,有些料峭,陈桉握紧她纤细的手。何晏突然说道:“我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烧烤,在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相当正宗。”何晏冲陈桉努努嘴。
这个地方实在难找,七拐八绕,周围非常老旧,街市吵吵嚷嚷。何晏刚进门,老板娘就说:“小美女,你的男朋友呢,这回没来啊。”陈桉进来之后有些短暂的尴尬。老板娘的反应很快:“这个更帅,这个更帅哈哈哈。”何晏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问陈桉想吃什么,“都行。”何晏洋洋洒洒点了一大桌,“味道很不错哦!”
陈桉知道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小店很容易成为两个人的共同回忆,他不是第一个陪同的人,心里有些羡慕却并不低落,他可以成为最后一个。
何晏去对面的连锁超市里买了几瓶啤酒。两人开始对饮。陈桉时不时讲些他在美国的经历,宿舍的同学,他如何学习做饭,向她展示他演奏、运动、比赛的照片。何晏看着照片上灿烂的笑容,不时问些问题,陈桉只专注地望着她。到后来,两人已是喝得有些醉醺醺,互相搀扶着找到一间酒店。
“您好,两间大床房。”
“今天是节假日,房源紧张,只剩一间家庭房,其余地方状况不会更好。”酒店前台公式化地用粤语回复着。
陈桉看向她,耳边染上血色。
何晏有些好笑,面向前台工作人员:“没问题,家庭房也可以。”
陈桉在何晏之后慢慢洗完澡,出来时,何晏躺在靠背上看着他笑,瘦但是肌肉结实,新鲜、挺拔、年轻的身材,还有这张“红颜祸水”的脸,何晏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小桉,身材这么好。”陈桉坐在床上,转过身,努力不去想她睡衣下的风景。何晏变本加厉:“腹肌很结实。”她的手掐了一把陈桉的腰,陈桉不说话,“不转过头看我,那姐姐睡了啊~”何晏在他耳边小声说。陈桉忍不住转过身去抱住她,力气有些大。何晏急忙求饶:“哈哈哈,好好,我错了。”她动起来的时候,肌肤相亲,陈桉呼吸有些急促,何晏知道不能再逗他了,开始安静下来,两人一动不动,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