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

    明裳没成想,嫁进侯府不过半月,还没来得及适应为人妇的日子,她竟就早早成了寡妇。

    丧讯报到府中那天,她同管事的嬷嬷学着操持完了府里迎接大寒的事宜,烦闷得慌,便带了阿鬓出府到那城西的梅园赏梅去。

    久未出门,觉似连空气都新鲜了些。

    深冬天里寒风料峭,朵朵淡粉腊梅傲立枝头,弥散淡雅悠香,别有一番意境,明裳难得有那欣赏的雅致,不由多加驻足。

    然她自幼体寒,未待多时便觉冷极了。

    风帽下,清娇面庞上两颊冻得翻红,羽睫沾了霜轻颤。

    阿鬓跟随在旁,紧着提醒:“小…夫人,这冻的外头不宜久待,咱还是快回去吧。”

    像又有哪戳中了小心脏,明裳步子僵冷着朝亭中走去,闷声瓮气道:“不要。”

    她应是该打道回府的。

    可,甫一想到回去后需得面对的些琐事,一时竟不愿……

    明裳一点点埋在臂弯里,环着手炉就这样趴坐在亭中,两眼近乎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阿鬓见这天色隐有暗下来的迹象,才劝得她起身离开。

    走前明裳偷折一枝,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兀自无聊拨弄,没一会儿便觉无趣了。惆怅之余,想到她那成婚不久的世子夫君,想起前年在自个儿笄礼上,同他应是初相见的场景。

    推迟的笄礼上,她顶着一张芙蓉面,着一袭华服,却是不顾形象当众大骂了那明,哦不,是宋宜,还把明彦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亲眼见到堂堂国公府嫡小姐如此粗鲁不堪,在座男子无不目露惊异,甚至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只有一道温淳嗓音凭空而出——

    “本世子不知,竟还有放着失而复得的真千金不好生照顾,还要留养假千金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国公爷,您可真是老糊涂了。”

    ……

    后院一角,桃花开得正盛。

    花美,人更俏。

    明裳一袭淡粉衣裙立于桃花树下,绿鬓朱颜,人面桃红,更显娇俏动人。

    眼前锦衣男子眉目朗逸,身姿修长,此时负了手,一双眼正含脉似的望着她。

    “我与世子并不相识,为何出言帮我?”被人这般看着,明裳大觉不自在,踌躇着问出声。

    谢之淮抬手折下含苞一朵,捻着截枝处,神情带了戏谑,不回反问:“明二姑娘猜?”

    说时倾身靠近。

    明裳原想这人大概是出于仁义,可见他这样态度,一时浮了恼,退后玩笑地说:“难不成是看中本小姐美色,赶来英雄救美了?”

    哪知谢之淮眸光转认真,倾俯身来,将花枝插入她发髻,于烂漫春花中定定浅笑,“在下心悦明二姑娘已久。”

    明裳面上发热,攥紧了帕讲话支吾:“我、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吗?世子以前见过我?”

    谢之淮笑回:“若小姐愿嫁在下为妻,我便告诉你。”

    “哎呀!说什么呀你。”

    哪里听人如此直白过,明裳恼羞着跑开。

    ……

    马车途径街市,车轮滚滚碾过不平路面,人声喧哗,明裳从回忆里醒神。

    关于这一事,谢之淮还未曾告诉她呢。

    思索一二,明裳吩咐车夫停在路边,同阿鬓沿街瞧逛了起来,想着给谢之淮挑件礼物带回去。

    街边道路上人来人往,商铺摊贩摆物琳琅满目,然而一路逛下来,却是一件也没挑中。

    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他喜欢什么。

    有想多买几件回去总有他中意的,可又觉如此随意显得不上心,遂放弃打算。临走前倒是买了包现炒的热乎栗子给自个儿和阿鬓解馋。

    等打道回府,天色已见深。

    从马车上下来,见府门前多出了驾马车,猜是谢之淮提早回了,明裳眉梢一喜,快步迈过府门进去,没注意看门小厮和途经下人个个模样瑟瑟,有的瞄了眼又迅速缩了回去。

    甫一进去,便听到里头传来叫痛。

    “放开我,放开我!”

    “啊!!”

    明裳心一惊,提裙跑到正院,赫然见两婆子正将阿簪强摁在长椅上施棍,庞老夫人正襟危坐院中,近身伺候的张嬷立在一旁。

    阿簪同阿鬓都是陪着明裳嫁进这信安侯府的贴身丫鬟,因着阿簪上午忙时拐到腿脚,明裳未带着一起出去。

    明裳松手冲了过去,开壳的栗子滚落一地,“住手!凭什么打我的人?!”

    一婆子悻悻停下,嘴里不忘尖声斥责:“自是看主不力,夫人作为新妇不知规矩擅自出门也就罢了,可这当丫鬟的岂能免责?还不服管教!”

    她不理,径直望向庞老太,气极反笑道:“不就是出了趟门晚归,老夫人何至于摆如此阵仗?”想她明裳在自家府时,在外头玩到深更半夜里翻墙回来,明彦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自知这庞老夫人对她不甚满意,可有谢之淮夹在中间护着,便也未如何对她摆脸为难,只叫张嬷严加管教着。她虽心底不悦,但顾及谢之淮,也勉强耐心学着。

    可今日这出,实在不能忍。

    如此不由分说杖打她的贴身丫鬟,不就是在打她的脸!这是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庞老太目视青石斑驳的空荡院墙,不作声,也不正眼看明裳一眼。只在一会儿后,持握拐杖沉声一敲地面,起身缓离,张嬷紧随着扶人,走前转过头道:“还请夫人独自前来。”

    婆子不见放人,这府里气氛也分外诡谲,不过还能是什么?

    无非就是把她单独喊去训话一顿。

    明裳稳住神,扫了一眼院中下人,吩咐阿鬓把人带回去,便跟在后面过去。

    冬日里寒风卷着枯叶吹袭,明裳按了按手背,抑下陡生出的不安,放轻步子跟行过穿堂,又绕过回廊走了段路,才见庞老夫人在一门前停了步。

    竟是祠堂,还是敞开的。

    明裳下意识问出声,语气里还带着方才未消的怒意,“老夫人,来这是做什么?”

    庞老太背对新妇立在阶上,身背微微颤抖,握柄的一手肉眼可见攥起,似在酝酿怒意。

    明裳不明所以,不过人在屋檐下,在察觉人似要转过来前埋了头,掩去眼中的不满。

    突然,一道厉呵。

    “跪下!!”

    明裳头皮一紧,却是小性子起来。

    笑话,除了宫里那些个不跪就要等着砍头的,她明裳还没平白跪过谁。她正欲开口,哪知下一秒身后呼声刮过,一记重棍猝不及防打在她腿窝。

    “啊!——”

    明裳顿时吃痛出声,直直跪倒在地,小腿膝盖砸地,一时竟起不来身。

    反应过来气怒,“你凭什么打我?!”

    庞老太缓步行至牌位前,侧容肃重,声调颤巍,“我那儿子和儿媳去得早,淮儿后面都是由老妇一手带大。当初他说要娶你,我自是不允……可也不知是迷了什么窍,非要你不可,我这孙儿难有一次执意想要什么,老妇怎好再拦?”

    “……可倘若早知你竟是这般不祥的,当初就是冒着祖孙关系断裂,老妇也断不会同意!!”

    “不祥”二字一出来,明裳心生不好猜测,愣了住,问:“是、是阿淮出事了?”

    “出事?!”庞老太陡地转身,抬柺连连镫地指人,“自打淮儿和你定了亲,事就没停过!”

    “先是好好的,突然被派去边境受苦,回来背上挨了刀不说,好不容易成了婚,竟还赶上那档子危险的事,就这么搁雪地里去了!”

    谢之淮居然死了。

    明裳难以置信,滞在原地整个人变得僵冷。

    ……

    消息是下午近晚报到府里的,阖府的人忙去准备丧葬事宜,等初步筹备齐妥已是子时。

    庞老太不愿今晚有杂七杂八的人来吊唁,是以还未通传散亲,只在侯府里挂了白,檐下白带飘飘,府里人皆换上了丧服。

    二哥谢之恒、老四谢之瑜两房的人相继到厅内,不久后长姐谢芸秀从夫家赶至侯府。

    谢芸秀同谢之淮,都是原先信安侯侯夫人嫡出,感情深厚。远远见到自家三弟那新妇滴泪未掉样子,当即气急,冲到人跟前哭喊拽人,“我早就料到你是个祸害,我那好端端的三弟就这么没了,你、你赔我三弟来!”

    明裳被拽得呛咳,伸手去挣开。

    庞老太一点拐杖:“够了!”

    谢芸秀啜泣着松了手力,转而枯坐抹泪,而明裳却不是被放过,庞老太转头叫那两婆子将她摁了住,迫着她朝谢之淮的牌位磕头不止。

    一直到见血,才示意人停下,又命人端来汤药灌到底,最后展开一纸文书,摁上明裳的血印。

    是休书。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谢府的三夫人。”

    声音肃冷得犹如在宣判死刑。

    明裳声音嘶哑,“让我最后再见一眼阿淮。”庞老太背过身,“我孙儿无福消受,就莫要祸得他下了阴曹地府还遭罪吧……”

    ……

    子夜过半,张嬷指使着府里丫鬟将明裳的物什收拾完丟了出来,立在阶上道:“至于小姐的嫁妆,老夫人自会派人如数送回明府。就当作两家从未有过这门亲事,望今后小姐在外,莫再提及我家三少爷。”

    这话自是奉了庞老太的意思。

    可这三九寒天里,寒风阵阵刺骨,在外待久了,怕是能把人活活冻死。还有那些个打包出来的东西,没有马车又如何能带走。

    阿鬓翻出装满金银首饰的包袱,捧手奉上,“再怎么说也要等过了头七再让夫人走啊,怎能半夜里赶人?求嬷嬷行行好,同老夫人求求情吧。”

    张嬷冷着眼,不为所动,“还请姑娘尽快走,莫要逼我等赶人。”

    阿簪捂着伤处,忿忿道:“堂堂侯府,竟如此欺人!”明裳拉住她,最后看了眼这信安侯府,只道:“走吧。”

    ……

    张嬷回到府里,到庞老太跟前交代:“人已走了。”空气静默,张嬷犹豫再三着开口:“老夫人,要不要…若真出了事,明府那边……”

    庞老太眉目狠厉,“既已不是我谢府的人,又与谢府何干?你倒是怜惜了,谁来心疼我那淮儿?”

    张嬷低头噤声。

    *

    连着信安侯府的古芳路上,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在这寂静夜色里。

    前驾马车里装饰素净,身披白氅的男子修长指节搭在额角,似略显不耐地听一旁青衣男子絮叨。

    “你说你,都坐到这位上了,怎的还更忙了,那种哄小孩子的事交代给下面人不就得了,找你议点事还得等到现在。”

    自语的这位,乃新任不久的刑部侍郎,两人方从宫里出来,一路议完郊边之事,这人却是没完。

    自任少傅后,容照提了人插在刑部办事。

    现下却生出不该,想也不是没人可用。

    裴涟煨着手,想到哪说到哪:“你是孤家寡人没个所谓,我可还有妻儿在家等着。”

    容照本不欲搭理,听这,执卷的手施了力,清朗面容带上了浅浅笑意,语气里却不含温度:

    “滚回你车里。”

    裴涟刮了刮鼻子,心说这是戳到痛点了,可见人那样,也不大敢再言,便想续议那事转移话题。

    这时候,马车突地停下。

    这是真赶。

    裴涟登时变了脸,忿忿掀帘而出,嘴里骂骂咧咧:“嘿,你这卫舒真是——”

    “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借车上灯笼光亮,卫舒瞧清脸,无视了姓裴的,撇过头朝里面人示意:“大人,瞧着像是……那谢府的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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