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檐角灯笼在风中摇晃。
苏幼熹倚在缠枝莲纹软枕上,看着官皮箱鎏金铜锁,忽而抬眸:“素禹,取二十两银子去常顺街二十五号——就说今日那位小姐要赎玉佩。”
素禹捏着钱袋的手指一紧:“小姐,那块玉是谁的……”
“是洛北的,快去吧。”少女拢了拢烟紫色披帛,望着素禹急步离去的背影。
常顺街当铺的伙计正欲落锁,忽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立在阶前。待验过银子,他忙不迭捧出个锦盒:“原该等明日公子来赎,既是二小姐的人……”
素禹顾不得细看,将玉佩贴身藏进袄中暗袋,回到苏府。
行至假山叠石处,暗红衣袍倏然闪出。苏祎叼着根枯草,靴尖碾碎满地残雪:“手脚倒快。”他眼尖瞥见素禹护着前襟的手,伸手便扯:“藏着什么好东西?”
“三少爷!“素禹踉跄撞在梅枝上,枝头积雪簌簌落在她发间,“没有……”
“那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我瞧瞧就知道了!”他伸手要抢。
“三少爷,这是二小姐的东西,您不能动。”
“不能?苏家还有我不能动的东西?拿过来!”他来了兴趣,又上前了一步。
“三少爷,您莫要这样……”
“我就这样,怎么了?”他的手已经碰到素禹的手了。苏祎嗤笑着逼近,忽被身后一声轻咳惊住。苏晋负手立于月洞门前,墨色貂裘衬得面色愈发冷峻:“成何体统?”
素禹趁机将玉佩往更深处的夹层塞了塞,垂首行礼时听得苏祎嚷道:“父亲瞧这婢子妖妖调调的,行为不端……”
话音未落已被苏晋厉声打断:“滚回书房抄苏氏家训!”
待红衣少年骂骂咧咧走远,苏晋目光如刀剐过素禹脸颊:“你该在西厢房侍奉二小姐的。”
“老爷,素禹没有……”寒意顺着青砖漫上脚踝,素禹正欲解释,却被刘丞(苏晋的贴身护卫)带人扣住双臂。随后苏晋离开。
漆木戒尺破空抽来,掌掴声惊起檐下栖鸦。她咬破舌尖咽下呜咽,忽见梅影里转出个素白身影。
“住手。”苏纯熙握紧鎏金手炉,指尖掐进缠枝纹里,她扫过家丁躲闪的眼神,腕间白玉镯碰出清脆声响:“再让我撞见你们作践西院的人——”
“大小姐。不敢。”
“大小姐。我们不敢。”
“离开。”月白色缠枝莲纹襦裙随风轻漾,臂间烟霞色披帛如流云拂过青砖。她的柳叶眉下嵌着双秋水眸,眼尾天然微微上挑却不显凌厉。乌发绾作垂云髻,在素禹含泪的视线里晃出一圈柔光。
苏纯熙俯身搀扶素禹时,她左眼尾一粒痣,原是破相之嫌,偏生在她玉雪般的面容上,倒成了白梅落瓣似的点缀。通身不见半点金玉俗气,唯有京城烟雨浸润出的清贵。
西厢房内,苏幼熹正就着烛火修剪天竺葵枯叶。听得院门响动,她将银剪往青瓷盘里一搁,起身:“姐姐。”
“幼熹。”
“素禹怎的和姐姐一起回来?”
“不知为何刘管事就打了她,我方才来把她救下了。以后有事情就找姐姐,自己行动还是不方便的。”苏纯熙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父亲打了素禹?”她将素禹唤过来,“怎么回事?”
“路上遇着三少爷,他要看我手里的东西,我不给,被老爷看到了,三少爷非说我勾引他。老爷明知道三少爷主动招惹的我,却还是打了我。”
“苏祎真是越来越没脾气了。”苏纯熙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父亲最疼苏祎。”幼熹给素禹抹了抹泪。“瞧这小脸,别哭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纯熙便回房了。
幼熹冲素禹说:“拿来我瞧瞧。”玉佩触手生温,中央夔龙纹在烛光里流转,倒像藏着未尽的秘密。
更深露重时,苏幼熹辗转反侧。她摸出枕下玉佩对月细看,夔龙双目竟嵌着两点鎏金,恍若那人挑眉时的眸光。
檐下守夜的甘棠听得动静,轻叩窗棂提醒:“小姐仔细着凉。”
晨光初透,洛北正策马踏碎长街薄冰。他握着银锭冲进当铺,额角还沾着策马疾驰时的薄霜。“昨日戌时三刻有个鹅蛋脸丫鬟……”他比划着玉佩形状,忽见伙计捧出账册:“那位姑娘说是替主子赎的。”
“混账!”他一掌拍在柜台上,“你怎么能随便……”后半句生生咽下,转身奔至苏府正门。
“劳烦通传。”他整了整蹀躞带,朝门房扔去荷包,“长乐侯府洛北求见苏二小姐。”
素禹在前院里听到了,忙回去和幼熹说:”洛公子又来了。”
甘棠接了个话茬儿,说:“没准儿,是来找咱们小姐的呢!”
素禹看着甘棠示意她不要胡说。
幼熹却说:”他就是来找我的。”
苏晋亲自接待了洛北,说:“洛公子又有何事啊?是明日就要上任,有不懂的地方吗?你放心,有宫里面的人会来接你的,听他们的就好了。”
洛北喝了口茶,说:“苏大人,今日我是来找苏姑娘的。”
苏晋惊了一下:”幼熹?她每日都在西厢房里待着,怎么还能和您有什么交集呢?”
“说来也巧,我将玉佩弄丢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想着是不是掉在苏府了,恰巧那日与苏小姐见面了,万一……”他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
“那你去吧,哈哈。”苏晋理解地笑着说。
待洛北走后,刘丞说道:“老爷,这要是传出去,有损二小姐的清誉。”
苏晋道:“怕什么?传的越多越好。”
西院墙头探出几枝忍冬,苏幼熹立在花荫下,银剪”咔嚓”绞断横斜的枝桠。洛北隔着月洞门瞧见她淡蓝色裙裾,扬声便喊:“苏姑娘好雅兴!”
少女恍若未闻,俯身拾起落花。
洛北绕着她转了两圈,上前说:“玉佩还我。”
“洛公子那日送钗子给我,可还是我自己付的?”她指尖捻着花瓣。见他耳尖泛红,又悠悠补了句:“长平街十二号的桂花蜜米糕……”
“苏小姐,我是你的奴隶吗?”洛北问。
……
“忘不了米糕”铺子腾着白雾,萧然捏着淋满金桂蜜的米糕嘀咕:“主子何时这般听话?”却见洛北接过油纸包疾步如飞,披风沾满甜香。
西厢房里,苏幼熹舀了勺蜜,忽将玉佩悬在烛火上:“这龙纹里藏着什么?”
“没什么!”窗外惊起寒鸦。苏幼熹攥着红绳的手顿在半空,玉佩悬在两人鼻尖之间摇晃,映出彼此眼底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