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日记，如果我死了，它将会是我存在过的记录。即使，没有人会在意我，而我在意的人，都已经不再有能力铭记我。】

    我家……有五口人。

    我爸，我妈，我姐，我哥，我。

    这是按年龄排序的。

    但是我不是我爸妈的孩子，我是被我爸的一个朋友托孤的，五岁来到我爸家里，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哥哥姐姐爸爸妈妈对我都很好。

    我对他们也很好，除了我哥，但也只是相对于其他家庭成员来说的，他只比我大几个月。

    按年龄顺序来吧。

    先说起我爸。

    他是个建筑工人，并且是最普通的那种，因为要养三个孩子，所以过年了也没法回家，我们每年都很想他。

    每次过年他不回来的时候，那些叔叔们都会来看我们，给我们买一些礼物，他们知道我们家过的不好，妈妈一直让我们记着他们对我们的恩情。

    他不善言辞，但对我很关心，或许是觉得我很可怜吧，他就对我比他自己的亲生儿女好一点，这点我很感激。

    再说起我妈。

    她在厂里上班，工资没有我爸高，所以我们一家都挺贫苦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奶奶去世了，家里的老人赡养的比较少，父母身体又比较健康，我们几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大病，所以总申请不上什么资助。

    但我真的申请了，就因为我成绩不太好吗？可是我们家真的……或许在别人眼里不算贫困吧。

    妈妈很万能，什么都会，只是不会一直陪我，所以我和哥哥姐姐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长很多。

    再说起我姐。

    她比我和我哥大四岁，学习成绩挺好，但没到能拿奖学金的地步，她高中学的理科，最后去了一所中规中矩的双一流大学，读了个挺热门的专业。而且就在我们省会，离家很近，所以车费很便宜。我很羡慕姐姐，但是最后还是因为动力不足只考上一个普通二本。

    姐姐活泼开朗，但在外人面前却很含蓄。她上大学的时候从来没买过化妆品和护肤品，她从来不在乎那些，也算为家里省钱了。

    爸爸把钱都交给妈妈分配，因为他不常在家。妈妈时常就问姐姐钱够不够花，但姐姐总说够。

    我从来没算过姐姐可能需要的开销，更不知道妈妈每个月会给姐姐多少钱，又是否是每个月有专门的时间会给。

    但每次妈妈打完电话都会给姐姐发一百元红包。

    妈妈不识字，所以一个红包要发很久，自从姐姐去上大学以后，妈妈就经常忍不住要给姐姐打电话，可是厂里一个月才修两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妈妈很少有时间。

    姐姐每个月都会和我们打一次视频，明明让她别老窝在宿舍，也和朋友们出去玩玩，姐姐每次都高兴的应着，但我们三个，每个人都知道姐姐不会去。

    我也想姐姐了，之前因为妈妈一直上班还加班，所以姐姐就照顾我和我哥，她对我们时而温柔时而严厉，但是还是温柔多一些。

    我突然想起在姐姐高三考试的那几天，爸爸回来了，还给姐姐带了一件礼物——一条白色长裙。

    姐姐从来没有穿过裙子，她没有透露过原因，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可能是因为试卷太难，姐姐考完以后头都有些油了，但是我们都不介意。

    那天姐姐很感动，我从来没有见她哭那么厉害过，看得我也想哭，好像我也有了很大的委屈一样。

    所有人不理解我为什么哭，我也不理解吗？其实，我应该是理解的，但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姐姐很喜欢那条裙子，以防找不到暑假工，姐姐考完试就去了，在大学里什么都要钱，她得攒一攒。

    爸妈都不想让她去，但是她说我和哥哥已经不需要她照顾，所以她也想锻炼锻炼自己。

    她去奶茶店上班了，去县城里办了健康证，说那照片把她拍丑了，我们都很认同。

    我的姐姐和妈妈天下最美！

    后来有一次我也想送姐姐一条裙子，才知道一条好看的裙子比姐姐一身都要贵。我其实没有办法攒多少钱，只想着以后能自己挣钱的时候再给姐姐买一条裙子。

    不对，那时就不是只买一条了。

    再说我哥。

    即使他只比我大几个月，但我没有那种不想当他弟弟的感觉，我感觉当老小还是挺不错的，起码会有偏爱。

    可我毕竟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我也不是五个月大的时候来到这个家的，是五岁。

    或许是那个时候的哥哥不太懂事，他一开始并不喜欢我。

    我那个时候也很脆弱，亲生父母都去世了，也没有亲戚愿意养我，我感觉我被全世界抛弃了，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记得。

    是无法忘却，亦无法被忘却的。

    我感觉爸妈和姐姐都对我很好，即使姐姐还是有些拘谨。

    但在那个时候，我哥的一声冷哼都会让我感觉全世界都会厌弃我，我后来和我哥说的时候，他还说我太矫情，太脆弱。

    我笑了笑，然后岔开话题，其实我真的挺脆弱的，所以我哥小时候总让我伤心。

    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被他吓到了，就整天畏畏缩缩的，我哥就也觉得我有些可怜和弱小，又在爸妈和姐姐的不断叮嘱下，就不自觉地有了“我是哥哥”的责任感和自豪感，所以后来就一边照顾我一边使唤我，我也没什么怨言，反正也不是什么累活。

    我哥和我姐一样，成绩都挺不错，只有我，成绩普通。

    当时自卑的我甚至想过，因为我和他们不是真正的一家人，才会是那个样子，还伤心了许久，现在想想，也怪可笑的……但我笑不出来。

    我其实就是一个脆弱的人，尤其是面对我哥，可能是小时候被他欺负狠了吧。

    所以我就感觉，我还是不能完完全全地像他们的家人。

    或许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但是其实他们也一直在注意，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在意我，可能，就是我太矫情了。

    我哥在学校里人缘还不错，他和他们班里的一个男生关系很好，上厕所都一起。

    我不明白，但我没能力和我哥一个班，所以不能和他一起上厕所。而且就算我能和我哥一个班，他也不可能和我一起上厕所。

    我感觉到我对我哥的感情好像不一样了。

    我们每天都睡在一张床上，最开始的时候我哥嫌弃我，我们两个离的挺远的，并且我时常担心他会在晚上睡着以后把我踹下去，即使没有一天晚上发生过那种事。

    后来关系慢慢变好了，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因为数学考的太差被老师说了两句，现在想想也根本不是什么严重的话，但我当时就是很伤心。

    我现在也不太能理解。

    我哥那时看我伤心，晚上睡觉前，还是把老师奖励给他的棒棒糖给我了，他当时可稀罕了，是青苹果味的。

    后来我哥还问我为什么吃棒棒糖只吃那一个味道的，我说我就是只喜欢那一个味道，我哥也没多在意了。

    我那个时候感动的不行，说什么也不吃独食，然后把棒棒糖在地上摔碎了，拿小刀划开包装纸，我和我哥在那分碎糖吃，当时我哥觉得好玩，我却觉得很幸福。

    但我哥也是感动的，他忍不住亲了我的脸一口，我就“礼尚往来”地回了他一口，然后抱着他睡觉了。

    现在想想，当时就应该把糖咬碎，然后让我哥吃我嘴里的。

    毕竟当时是他先亲我的，他要负责。

    我不喜欢那个和我哥一起上厕所的男的，但是也没办法。

    我想了想我对我哥的感情，应该就是一开始他讨厌我才导致的。

    如果一开始他也对我像亲人那样，那我就可以像对姐姐一样把他当成亲人，但是他没有，所以我那个时候就没有真正的把他当作我的亲人，所以后来才会喜欢他。

    我哥有点缺心眼，总惹我哭，我每次哭都要抱着他，后来他也习惯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默认。

    高考结束后，我哥不像我姐那么有觉悟，所以不急着去打暑假工，去同学家吃了一顿，回来的时候还喝醉了，老妈很生气，我一直劝老妈。

    他喝醉了不老实，我气得不行，气他出去乱喝酒，最后没办法，我把他按在床上亲了一顿，把人亲傻了。

    我哥甩了我一巴掌，我以为他会夺门而出然后永远不理我，但他却在思考人生。

    一回头他看我哭了，就也心软了，我就知道，他是默认了。

    反正也不是亲生的，这又怎么了？只是要避着爸妈了。

    我的分数是不可能和我哥一个学校的，但我和他的志愿填的城市都是一样的，并且我和我哥也都不想离家太远。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最后再说我。

    我，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有一件可以算得上成就的事，就是我把我哥拐到手了，每次他嫌我烦我就和他说他小时候是怎么针对排挤我的行径，他每次都会无语。

    一开始他还为自己辩解，后来直接就无视我的话了。

    说实话，说那么多遍以后我也有点不想说了，因为也对我哥没有用了，而且，反正无论如何我哥也就我一个男人了。

    我和我哥做愛，可比陪他上厕所的那个人亲密多了。

    但其实我哥比我野，他总在我哭的时候嫌弃我，我不理解，就像他不理解我一样，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哭。

    我们被姐姐熏陶了，即使被同学嘲笑也不乱花钱。

    我很感激我哥的“自我认知”，因为他是个哥哥，所以得让着我，所以就纵容我，不然我不会那么幸福。

    但其实，我也没有多么过分。

    不对，最后不该说我，该说我家。

    我姐研究生毕业后去上班了，工资比爸妈加在一起都要高，全家人都很开心，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们家每个人都买了礼物，我和我哥都不想收，但也不能扔了。

    姐姐还是那个姐姐，她还是那么好。

    后来姐姐和一个男人结婚了，其实姐姐并不想结婚，但是那个男的是同性恋，结婚只是应付，我姐结婚也是应付，所以就同意了。

    但是我姐也不是傻子，她把这事跟我和我哥说了。

    一开始我和我哥都不同意，但是，姐姐已经快二十八了。

    就算爸妈不催，七大叔八大舅也会说的。

    这件事也警醒着我和我哥，我们两个人的情况比我姐的还要无可奈何。

    我姐结婚的时候，我和我哥都明里暗里警告了那个男人，好在那男人的态度还算满意，并且他说，他还是在下面的。

    不过我并不管他是不是在那个位置，毕竟他看着不像纯0，那样说应该也是想让我和我哥放心一些。

    但是没想到，没过一年，畜牲就原形毕露了。

    我姐把他告进监狱后就跳楼了。

    可是，我姐她明明不是一个那么脆弱的人，她明明很坚强的。

    直到我看见和我们哭的一样伤心的一个有些眼熟的陌生的姑娘，我感觉更痛心了。

    我抱着我哥哭的很惨，就不该同意的，当初就不该同意的。

    家里那个一直为姐姐留着的小房间里不会再有人了，妈妈请了很久的假，每天都会在姐姐的房间里待很久。

    我想起去年姐姐给我过生日的时候，她自己做了一个蛋糕，很丑，也不大，但是很好吃。

    我姐知道我爱哭，就抱住了我，那天终归是个该高兴的日子，我也没哭多久。

    可是以后，再也吃不到那样好吃的蛋糕了。

    谁都没想到，明明当时我们安慰姐姐的时候，都没有看出来过。

    我很想她，想那个从未对我们狠心过的姐姐。

    ……或许是祸不单行吧。

    我们也知道这件事对老爸的打击很大，所以让他在家休息了很久，也有建议他换个工作，实在不行和妈一起去厂里上班也行，但是爸没答应。

    或许是他年纪大了，又很久没干活了，猛一上手就生疏了……

    屋子里冷极了。

    要那么多赔偿金又有什么用呢？我一辈子都不会动那些钱的。

    说起来或许很可笑。

    我突然害怕我哥和我妈也这样离开我，也怕自己没有时间继续陪着他们。

    老妈比我们更伤心，她住院了，我哥要我去照顾妈，但我还是怕，没来由的怕，我怕我哥一离开我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所以我让我哥留下来照顾。

    我每天都心慌的睡不着，感觉我哥如果不陪着我我可能永远都睡不着。

    但是哥要照顾妈，我没人照顾了。

    我以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后来我哥却失踪了。

    我求遍了人，让他们去调监控看看我哥最后是在哪失踪的，可能是我魂不守舍的样子让老板觉得我很不靠谱，我被辞退了。

    可是，我是人啊，这些事没办法让我工作，我去照顾妈，眼前人日渐消瘦，身体好像也没有什么温度了。

    警察没有找到人，妈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只能去精神病院。

    我一直在找我哥，但是前两天我突然咳了血，可我不想死，万一我哥又找到了呢？我不能丢下我哥一个人，也不能不管妈。

    我哥一定会回来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我不能让妈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是身体的疼痛也在暗示我，我可能等不到了。

    如果我死了，我会变成鬼吗？鬼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吗？那我可以见到我哥吗？没有人能回答我，或许死了以后才知道。

    那天我去看妈了，她一直都记得我，我是她的儿子啊！

    她也没有忘记任何人，她说她不是神经病，不想待在那里了，可是我没有能力一直照顾她，我对不起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明明感觉我的状态没有那么糟糕，所以才去看老妈的，但是实际却依旧没有如我的意。

    老妈惊慌极了，抱着我去喊医生，我不想治病，那些钱该留给老妈的，而且这个手术费也很贵。

    我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憔悴极了，我哥要是回来了，还能认出我吗？

    没事，只要我能认出我哥，我哥一定能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我。

    我哥不会嫌弃我的，他说过。

    他说过的……

    这篇日记就写到这里，或许……就不会再有后续了。

    -

    -

    “我叫蒋梅，我老伴叫蓝卫，我女儿叫蓝馨，我儿子叫蓝卿，我还有一个儿子叫杨林湘，你家呢？”

    民警看着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很难忍心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蒋梅笑了笑，又说：“小姑娘真能干，我女儿之前也和你一样，舍不得吃穿……”

    后面的话她不再能说出来了。

    蒋梅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她一副快晕倒的样子，握住要去扶她的民警的胳膊，嘴唇蠕动半天，才哑着声音说：“你说……蓝卿和杨林湘……也没了？”

    浊泪一滴一滴不间断地落下，砸在女人身前的衣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