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五盟是一座山,之所以加上后面两个字,是因为每十年一次的“分奇门”大会在此举办,大会由五盟组成,每年擢选盟内优秀弟子来此地学习,只等时机一到,求一名声大噪。
许多天赋奇佳的习武者都将山五盟视作改命之处,只因除了能接触到平生未见之武林至高功夫,还能扛起振兴本门的期望。
似乎听起来枯燥乏味,只是一些江湖人的争斗罢了,但无论哪一门道:刀、剑、枪、毒、暗器,只要在山五盟的分奇门大会上拔得头筹,第一名将赢得意想不到的武学瑰宝——十年前是一杆由杀毒门锻造的长枪。
舞起来不似普通长枪一样以力求赢,而是轻盈脱俗,枪身由九阶银身组成,每节都可拆卸,里面是第一毒门杀毒门的各类秘宝,相传甚至有些毒已经在江湖上失传了。
而获得那杆枪的人,便是如今的枪道第一人——望准灵。十年前他离兑泽境仅一步之遥,赢得那枪后悟道三年,终于在与江湖第一刀门决浮云不世出的天才兆销一战后窥破枪道,直入兑泽境,而如今,他已是飒银枪门门主。
此刻,他正坐在五盟位上,同一黑衣人说着话。
“我可不想跟你比,你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是年轻人的擂台,要秀去别的地儿秀去,丢不丢人。”
那黑衣人正是如今刀门决浮云的门主兆销,兆销冷哼一声,左手抚上秀丽刀身,这柄刀不似名字那般狂傲,而是清丽秀美,薄薄的锋刃令人难以想象,这便是抗下那惊动九天云雷的蔷薇枪的“火岸”。
“没有你的枪丢人,杀毒门还不许你改名吗?”兆销面容瘦削,一双沉静的眼眸泛着淡淡促狭之意,果然,望准灵甩过一个白眼,愤然道:“九幽说了,杀毒门出来的物件,到死也只能冠杀毒门给的名字。”
他已入兑泽境多年,成为天下用枪人的毕生追求,而这个承载许多梦想与渴望的枪道第一人,此刻因为武器的名字太拿不出手而生气。
“背后说人坏话,你这莽夫果真一点未变!”说话的是杀毒门主,九味。和一身白衣与黑衣的望准灵与兆销不同,他的身上可谓十分精彩,蓝的黄的红的紫的,仿若全天下有颜色的鸡毛全插在身上。
“你这毒物还是少说话为妙,谁知道会不会又喷出什么毒气......”望准灵朝后一仰,已然解气。
虽然几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但关系可见一斑。都是同一批出来的天才,各自挑起盟族重担,情分随时间流逝,倒是悄然增长了。
吹完境界吹徒弟,十年间许多弟子被送到这山五盟学习,这里汇聚了各门派长老,分别教习剑枪刀毒和暗器,十年后的今天,便是他们名震江湖之时。
九味捻着小胡子,幽幽叹息:“神宗的派头还是这么大,听说他们那个天阶离火境的小弟子也要参加这次比试,风头又要被占尽喽。”
神宗宗主乃剑道魁首,见天罗。十岁接手剑门神宗,十七岁入兑泽境,二十一岁已成为兑泽境第一人。
少年到青年是修行的最佳阶段,很多优秀弟子在这个时候进步飞速,可到了后期便渐渐力不从心起来。
剑之凌厉,枪之厚重,毒之精准,刀之威武,暗器之纷繁,都需要少年凝气时那最顶尖的一瞬,过了时间点,再想突破就变得十分艰难。
再有天赋的天才都逃不过时间的蔑视,于是只能一代代选拔人才,承接宗门荣誉。
近来有流言,议论那见天罗有望突破兑泽境,成为踏入乾天的第一人,不过...几位门主对视几眼,不约而同了悟。
百年来从未有人踏破乾天的高门,他们在这堵天堑前望而却步,有的壮志盛凌云,可结果呢,不过是随着沧海桑田化为一捧尘土罢了。
神宗想维护自己的荣光,可这天才的名号,早该换了。
“罗巷门不是有个什么大师兄很受推崇吗,最近在江湖也是声名鹊起,你们说,闵息会派她这爱徒来吗?”望准灵问道。
“会来的。”兆销扯开嘴角,有些不屑:“神宗气量一向如此,闵息当年弃剑宗改建罗巷门,一人撑起座城,修暗器一道,见天罗讨伐声势那么浩大,结果呢,还不是灰溜溜滚了回来。”
“可见闵息的选择没错。”一锤定音。其余二人闭了嘴,心里却叹息,闵息当年是能够与见天罗平分秋色的剑宗弟子,后来不知悟出了什么,利利索索地“叛出”师门,自废一身修为,吭哧吭哧在罗巷城建起罗巷门,一年只收两个徒弟,饶是这样,罗巷门依旧坚不可摧,只因有她独创的暗器“九门落雪”与“千树争”守护,罗巷城成了江湖第一城。
“老见怕是嘴都要气歪了。”九味嘿嘿一笑,尽显猥琐。
“还是这么能聊,你们几个八卦依旧啊——”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楔了进来,一红衣女子踏步而来,肤白胜雪,艳色无双。乌黑发间可见道道银光,不用说,罗巷门门主自然全身都是暗器,不怕这些暴露出来,只能说明,还有更多顷刻间取人性命的存在。
“大美人儿,你可算是来了!”九味如同一只招摇的公鸡,嗖地冲了出去,站在闵息身旁殷勤地端茶递水,望准灵与兆销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几年未见,都风采依旧。
“不打算夺一夺天下第一的名号吗?”兆销一动未动,闵息却知道他在对自己说,淡然一笑道:“我那徒弟是个榆木脑袋,总觉得该挑起罗巷城的重担,可这是一座城,又怎能这么轻易就能挑起。”
“天下第一?如今,我的城就是天下第一!”言外之意,该争的是他神宗。
“这么狂?”望准灵故作惊讶,闵息绕着一缕发丝:“本来不想的,非逼着我。”
“他家那个小天才可不好对付,”九味吹着热气,将茶水捧到闵息面前,杀毒门门主的茶,若是旁人看到定不敢接,但闵息接了,一口闷下:“看看呗。”
随着人越来越多,神宗之人终于持剑而出,蓝白服色亮眼夺目,见天罗抬眼,与四人对上视线。
山门外。
门里与门外可谓两个世界,一匹小白马慢悠悠拖着蹄子,哒哒地进了城,马上有一白衣人,手中执把朱伞,朱伞之上红色裂纹仿佛会动的水波,将阳光分割投射在白衣人脸上。
青石板路一直延续了十几里,突然在某一处变成了金色,白衣人好奇地看了几眼,一抬头,“销风月”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下一瞬,镂刻玉雕的楼门与楼窗大开,初春冰雪未融,花香姗姗来迟,这座楼几乎倾尽了全天下的香气,无数花瓣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上。
许多人驻足停留,“快看,是玉娘!玉娘啊!”人群躁动不息,直接挡了白衣人前去之路。几十名貌美女子鱼贯而出,懒懒倚靠在阑干上,其中簇拥着的紫衣女步步生莲,眼眸勾魂夺魄,直直看向白衣人。
这白衣人其实很显眼,他戴着幂篱,天未下雨却执一把朱伞,手指修长如玉,纵使骑在那懒马上也是气度不凡。
玉娘娇笑道:“郎君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白衣人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众人随着玉娘视线,也看过来。
“你为何点头又摇头?”美人手撑在下巴,眼眸含水,寻常人看一眼怕都化了,白衣人开口道:“点头是因为策马入城时,抬头看到的“山五盟”,摇头则是因为,即便我清楚这个地方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处有什么规则,自然也不明白该如何不触主人之怒。”
玉娘愣了一下,声音倒是如人一般温柔呢。她很快笑起来,玉容引人流连:“这里的主人不是不讲理之辈,只是这一天是特殊的日子,不迎接遮遮掩掩之辈。”
白衣人略一沉吟,伸手摘下幂篱,抬头道谢:“谢姑娘提醒。”
自他摘下幂篱那刻,所有人的目光离开了那小楼之上名动天下的花魁,只是愣愣地看他。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无人可形容,无人敢形容,只是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想法——仿若仙人临凡。
一个人有气度那是气度不凡,有美貌是姿色不凡,这二词投射在白衣人身上,却不太够瞧,他温润可亲,面若仙子,像初春盛开的第一朵桃花,既是繁春即来的象征,也是仙人悲天悯人时降下的福泽。
白衣人谢过后便拉紧缰绳,似乎要走,玉娘脸已经红了个透,急忙喊住,心脏咚咚直跳,她有一种预感,这次见面或许透支了所有福分,再见他一面一定很难很难。于是便不愿此人离去了,只想多说说话。
“你要去哪里?”玉娘向前倾着身子,似乎回到了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时候,完全是对着情郎的俏模样。
白衣人微微一笑:“姑娘可有推荐的好去处?”
“分奇门大会正在进行,公子若是会武可去一试,传闻这次大会魁首可得神宗代代相传的天下第二剑——摩挲素月......”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了,这位公子气质温润,一看就不是打打杀杀之辈,若是真听了她的话去了那夺命擂台,丢了性命可怎么办!
“公子!这大会舞枪弄棒的,其实销风月也是不错的去处,要不要进来歇歇脚?”
围观人群闻言又骚动起来,销风月作为与罗巷城的“洛神”齐名的地方,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譬如非初一十五不开,入场令为十两黄金。
能一睹玉娘真容已经此生无憾了,可现在玉娘竟还邀这小子进去!可他们被白衣人的脸绞住目光,从愤愤变得平静,心里从新升起个古怪念头:看见他的脸可要比看见玉娘的脸幸运。
“不了,在下倒也会些功夫,想去试试看。”
玉娘花容失色:“公子可有上榜?江湖首榜?”
白衣人笑笑:“不曾。”
这可坏了,能入那大会之人全是首榜新秀,就这都没有十成把握,他去了不白白送死?
“公子,不要去了,玉娘怕你有危险......”
白衣人轻喝一声,“驾!”朝后头挥挥手,朗声答道:
“但求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