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一手执伞一手控马,一路奔向那气流涌动之地——大会已然开始了。
只有上首榜之人才可登上分奇门大会,大会之前会先来一轮擢选,大部分是从山五盟学堂内挑出最优秀的一批,五门弟子都有,不过最常胜出的还是剑门神宗。
神宗也是学堂长老最多的一门,而罗巷门长老则如被送进来的弟子一样稀少。
见天罗端坐于主位,两边分别是九味和望准灵,接着是兆销与闵息。
江湖之事,从来一个“强”字可解,这也是为什么罗巷门门主明明是神宗的“弃徒”,却依旧能参加这分奇门大会。
可惜虽然嘴上不相让,罗巷门确实日渐式微,不仅因为其他宗门日益强大,还因为神宗的打压。
尤其是这分奇门大会。
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站在八卦位之离位,她梳着两髻,双脚赤裸,看着娇俏可爱,只是眼眸之间藏着无端的愤恨,她指向神宗弟子见泊道:“就是你去年伤了我二师兄,今日,我必报一剑之仇!”
闵息微一皱眉,朝身后的徐长老道:“唐覃怎还未到?”
徐长老:“信烟已放了两日,唐覃大概遭遇了什么。”
闵息不动声色瞥了见天罗一眼,看着擂台上已经动起手的两名弟子,握紧双拳。
神宗剑意讲究一个“纯”字,握剑之时开始聚气,气越干净越有爆发力,而鸿怜一开始便存着报仇之心,若是比剑早就输了。
擂台上,剑意盎然,见泊的剑气铺天盖地劈向鸿怜,鸿怜在漩涡中心,红衣猎猎,她轻巧地伸出双手,十指翻飞如同起舞的彩蝶,“你们剑宗全是蠢猪,今日就要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我罗巷的九门落雪!”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皆是一惊——九门落雪!
那可是门主闵息最强的暗器,江湖上有传闻,此器一出,可瞬息结果千百人性命,当年闵息一人守一座城,逼退讨伐的神宗,用的正是九门落雪。
可她小小年纪,居然真的就修成了那阎王夺命的最强暗器?
心思玲珑的很快反应过来,她在撒谎!为的就是令见泊的剑气露出破绽。
果然,分明是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屏障,鸿怜指尖存刃,看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细刃飞出去,扎在了一处。
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纹逐渐扩大,见泊被她刚才一唬,出剑已然失败,此时不过强撑着,而结局已定。
鸿怜袖间飞出一根银针,银针随着裂纹穿透,飞向见泊的心口,他连忙提剑去挡。
见天罗神色不变,但九味离他近,分明看到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
果然,银针由一化为二,一枚被见泊用剑挡下,另一枚则刺进了提剑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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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味身后站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九幽长老,你觉不觉得,这狡猾的小女娃,很适合入我毒门啊?”
九幽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九味看着擂台中心的鸿怜,心里闪过丝担忧,闵息若想抓住这次机会替巩固罗巷城地位,只靠鸿怜定是不行,怕就怕,有人提前做了防备。
山门外。
尘土溅起,马蹄疾驰。一人容色冷峻驱驰红马,正是唐覃。三日前,他与师父分道扬镳,约定山门外见面,但路上遭遇六波伏击,误了时间。
马儿一路冲进城,行人纷纷退避。
谢澹如站在马前唉声叹气,半刻前他停下买了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正准备一路去到那分奇门大会,途遇两欺男霸女的恶霸,顺手教训了一番,谁知有一人不依不饶,看到他要走,愣是忍痛站起将刀刺进马身。
小马是只懒小马,也是马厩里最便宜的一匹,一路上,谢澹如吃什么它便吃什么。谢澹如一双眼看不出情绪,路过者忍不住看过来,又很快走开了。
直觉告诉他们,这个人很危险,至少,此刻很危险。
而暗巷中,一人倒在冰冷地上,身体形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他的身上没有血,脸上表情却十分惊恐,仿佛死前遭遇了极其可怕的事。
“小二!”谢澹如招呼来酒楼小二,翻翻找找掏出一两银子:“帮我找个兽医,再替我看管这马两天。”
小二呆呆地注视谢澹如,谢澹如将稍到身前的白色发带拨到一边:“做事得力些,一定别让这匹马死了。”
小二终于清醒过来,奇怪,这人说话分明算不上客气,但偏教人生不出气来。
还是因为这张脸。
唐覃打马而过,猛然神色一凛,一只手穿腰而过:“兄台,借你这马一用。”
淡淡的桃花香袭来,令人分神。
唐覃面不改色:“恕不能从命,我急着去那分奇门大会,等结束后可以助你一程。”
谢澹如声音温雅清润:“正好,我要去的地方正是那里!”
大会。
鸿怜连胜三场,直到第四场,不敌决浮云的弟子,被一刀斩去“天罗地网”,满天细索簌簌断裂,掉了一地。擂台之上,胜败乃常事,可别家能出车轮战,罗巷门却出不起。
“听说你罗巷门一年只收两名弟子,你败了,还有谁敢来!”谢阳一手持刀,神色倨傲,鸿怜指间渗血,嘴上不饶人:“你个蠢猪,武器也这么笨,若再敢狂妄,定要你好看。”
闵息欣慰地注视着自己好徒儿,乖乖,真是有我的风范,罗巷门的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虽然人少,可一人也要骂的起群架,绝不能在口舌上被压一头,违者罚抄此规千遍。
鸿怜年纪小,脑子转的快,派她先声夺人,开了个好头。
可怜决浮云尽是些练刀的老实人,被骂了只会涨红脸支支吾吾。
谢阳这一句引来的是以炼毒在学堂闻名的唐渡秋。唐渡秋和鸿怜都被送来学堂学习,两人臭味相投,除了本门功夫,最擅嘴上争长短。
“小师妹说得好!罗巷门虽然人少,但一人可敌你们十个百个,决浮云的傻小子,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按说他们连门派一起骂,就算五位门主不在意,坐镇的长老也该出面呵斥。但这两人是让他们也十分头疼的毒门和罗巷的小弟子,且都天赋奇高,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唐渡秋手里拿着把描金黑扇,仔细看,原来是精铁制成。
杀毒门的金堂扇,“堂”之一字大有来头,只因这扇上有数十堂格,数十暗门,有毒有暗器,是唐渡秋自己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罗巷门的器物。
谢阳被两人连环骂,狠狠挥出一刀,“请!”
唐渡秋鼻孔朝天,扇面直指谢阳,轻轻挥了两下,十分挑衅。
“来——”
兆销无奈摇头:“跟当年一样,我被你们两个追着捉弄,望准灵也是帮凶,只会站一旁笑。”
“你当年可比谢阳这小子笨,只知道一个劲儿练刀,他俩哪儿是捉弄你,是你瞧不上和他们做朋友,惹人生气而已。”望准灵捻着手指,了然道。
“原来如此。”兆销神思渐远,回想起以往时光。
唐渡秋的招式比金堂扇还要令人眼花缭乱,擂台上浓雾渐起,谢阳欲一刀破开,莲花针携雾气穿风而来,一下撞上刀刃。
“锃——”
谢阳又挥出一刀,“你这阴诡手段,有本事堂堂正正对我!”
耳边传来戏谑之声:“来了。”
谢阳大惊,迅速拉开距离,然而为时已晚,自唐渡秋开口的那刻,一道看不见的气体飘出,缠绕上他的身体,竟绑得人动弹不得。
“我知你有应对我杀毒门的手段,克制的解药已经吃过了吧,哼!从内动不了你们,还不能从外来吗!”
雾毒游走于各个穴道,麻痹神经,谢阳提不起刀,自然很快落败。
唐渡秋一张俊脸上眼眸流转,自顾自挥扇:“小师妹,小师妹,我赢了!”
鸿怜高兴地拍拍手。
这时,一道剑气直插八卦阵心,阴阳分界处顿时被击碎,一着蓝白服饰弟子翻身入阵,幻化出的剑气直指唐渡秋:“唐兄,许久不见。”
声音沉静,面容肃萧。
四分境界内,有天阶水阶和地阶,天阶为第一,地阶最次。
照恃笛,天阶离火境里的佼佼者,也是见天罗嫡传大弟子。
望准灵不由感慨:“我那小弟子什么时候能达到天阶离火境,我就心满意足喽。”
其他几位也是如此。
唐渡秋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色,朝照恃笛微一作揖:“照兄,”话音刚落,飞身而上挥扇朝对方而去,与照恃笛这样的人对战忌一个慢字,聪明之人善于分析对手弱点,越慢出手越不利。
这一次,他才真正动用了金堂扇里的毒器,分不清是些什么毒,总之常人一碰必死无疑,可照恃笛的剑气太纯,剑意凛冽,他的剑名为照水,清雅剔透,剑柄是寒冰色的水环,举剑一劈,势如破竹!
唐渡秋柔婉地挥扇抵抗,在微妙时刻总能抛出些新东西来抵御剑气,他想拖,拖到照恃笛露出破绽,可剑气如此纯粹的人,挥出的每一剑都十分完美。
几剑下去,唐渡秋衣衫已破破烂烂,他惨然一笑:“我这衣服很贵的,你赔不赔?”
“赔。”照恃笛微微点头。
“呸?你居然骂我!”
......
唐渡秋使扇惯借力,此时两指一划,扇子重开,众人一滞,反方向开扇后,金堂扇的堂格与暗门居然全部换了一番!
精铁变成了锦绣画布,扇面是一副山水图,里面大有乾坤。
闵息第一次开了口:“九味,你这小徒弟不错。”
九味摇头晃脑:“他平日就爱给武器添油加醋,还真让他捣鼓出来了。”
望准灵嗤笑:“你这文学上的造诣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高啊!”
“想当年我可是学堂第一才子——”
“第一蠢蛋还差不多。”闵息红唇吐出冷漠的话。
山水起伏,水是杀毒门的“忘川归处”,据说这毒在使用时如同粼粼水波一样在空中流动,山是远黛眉,可做颜料,当然,也可做一触即溶的毒。
只见擂台上两人互不相让,唐渡秋身法灵巧,旋身飞过时,忘川归处漂浮而出,美不胜收。而照恃笛周身被一道透明剑气包裹,很快,剑气变了色。
“不好!”唐渡秋和他离得太近,一切发生在须臾间,照恃笛对他的毒照单全收,凝结在剑气里,照水剑气强劲,聚神一挥!
扇子跌落在地,唐渡秋躲避不及,不好!他在毒里藏了一道牛毛粗细的冷箭,照恃笛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他力气已失,根本来不及躲避......罢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故意激怒。
......
没有剧痛传来,唐渡秋睁开眼,身前立了一人,蓝衣墨发,指尖一柄薄刃,是罗巷门的鬓丝雪!
这柄薄刃对上冷箭,冷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危机一重接着一重,照恃笛重新挥出一剑,剑尖泛起白光,“大师兄!这招名‘千钧——”他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奇异神采,是对上唐渡秋时所没有的。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份转变,照恃笛的对面,是匆匆赶来的唐覃,也是学堂内众人的大师兄。
学堂内有这样一个传言,大师兄唐覃从不与人起冲突。
约架是学堂学子最爱做的事,一来试武,二来树威。而唐覃从不参与这些纷争,可无人敢看轻他,只因......若你敢小瞧任何一个来自罗巷门的人,那么下一刻,躺在地上的只会是你自己!
照恃笛是见天罗亲传弟子,只偶尔来学堂听课,可他依旧同其他人一般唤唐覃,正是一份认可。
争鸣剑气一拥而上,在天空破开一道口子,涛涛江水倾泻而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袭向唐覃面门。
可他没动,鬓丝雪依旧轻巧夹于指尖。
就是现在!朝前一掷,鬓丝雪与千钧剑气对冲,丝毫不落下风,这暗器雪亮瘆人,白与白在空中对立,狂风骤起,看热闹的弟子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
————————
风停。
怎么会?怎么会!唐覃不过是水阶离火境,怎么可能卸去照水剑一身剑气,毫发无伤!
唐渡秋站在身后,只觉得安心,唐覃三千青丝披散在背上,随动作滑落,唐渡秋眼眸发亮:“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唐覃侧身点头,算是回答。依旧挡在他身前。
抱拳朝照恃笛道:“渡秋输了。方才情况紧急,不得不上来替他接下一剑。他性情如此,不是故意寻衅,还望师弟不要见怪。”
照恃笛长叹一声,回礼:“师兄言重了,是我好战,也希望师兄不要生我的气。”
话止于此,不必多言。
照恃笛希望和唐覃有一战,于是在唐覃替唐渡秋挡下一剑后又提一剑,杀机毕现,已然违背了大会原则。
五盟内脸色各异。学堂弟子皆为本门佼佼者,且大多是门主嫡传弟子,进入学堂后按先后排辈分,一个学堂弟子有两种情谊,一是学堂情谊,二是本门情谊。
五盟各有纷争,学堂内却纯粹很多。
“唉,我这徒儿,是真的很认这个师兄啊。”九味撑着头,很苦恼似的。
“怎么,难道唐覃配不上?”
九味:“自然不是,只是在想,若你我有一天不得不有一战,这小王八蛋大概不会助我。”
真真假假,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