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音亮出法器，一张玄冰铁弓，弓身五尺，加之弓尖幻影，总长将近有一个成年男子高。
她右手拿着弓，抬起，眯着眼睛，弓窗对准神子的胸膛。鬼不能弑神，神不能杀鬼，不过是让对方只吊着一口气，该疼的疼，该累的累，日夜折磨。
身后上空的雪蛟亦喷出寒气，助长了空山音的气势。
神子捏紧竹箫，双手抱拳，微微前倾行礼道：“并不是。”
空山音扇了一股风给他：“那就闭嘴滚开！”
她正烦着呢。鬼界本可以毫无负担，如今却因为天界这些衣冠楚楚的玩意儿，多了大批无辜可怜的新鬼们，暂且不说鬼界的粮食是否充盈，就单单是住处，更加逼紧，一只鬼没有窝，那就是野鬼了，像什么话！
不单是月老，还有司命，风伯雨师，都该下凡历历劫，体会体会凡间苦，不然脑里不是香火姻缘，化仙成神，就是酒池肉林，日夜笙歌。好心人没有好报，坏人倒是长寿，凡间人太多命运多舛，什么旱灾涝灾，地抖山崩，白白废了凡人的香油香火。
鬼王殿的动静让天宫主殿静不下来，站守天门处的天兵马不停蹄进殿禀报：“鬼王来了！”
天帝问：“她人在哪？”
天兵摇头：“刚才鬼王敲了天门的鸣阳鼓，而后就进了天宫，我等来报，不曾耽误。”
天界之大，天上神间便是天界的全部地域。天宫是仙神们的住所，日升方位是神宫，日落方位的仙宫。天庭则是神仙们办公开会的地方。其余地方是茫茫云海。
千里眼站出来，正要登塔瞭望，不料正和迎面走来的空山音对上。
空山音打了招呼：“这不是千里眼仙上吗？不在里头吃酒赏曲，在外面乱瞄什么？进贼了吗？”
不等千里眼反应行礼，空山音拂拂衣袖，又说：“听说仙上与花仙结了好姻缘，我还没来得及送上贺礼，罪过罪过，不过还请您别再瞪着狗眼往鬼界瞧了，花仙之美，仙上还是多看看吧！”
千里眼红了脸，大气不出，闭紧了嘴，头都不敢抬。空山音走后，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见神子急匆匆走来，立即夹紧尾巴，屈身：“已有近千年不见负暄君了，近来可好？”
神负暄笑了两下：“好。”
走出去两步，回过头对千里眼说：“眼睛，别乱看。”
千里眼冷汗直冒，他是仙，不入流的仙，从凡间抬上来的，就是因为这双眼睛。他觉得神负暄刚才可怕极了，不像是悲悯众生的神，反倒是要挖了他眼睛的恶鬼。
空山音大步走进主殿，简单地与天帝王母问候了几下，王母慈祥地问：“鬼王殿主风尘仆仆，有失远迎。”
面对王母娘娘，她是知礼的，“经久不见，王母娘娘殿中的香火更旺了，信徒也更多了。”
她告知来此处的因由：“我听到了一些不怎么悦耳的话，月老似乎眼睛伤了，我挺心急，带了药便赶过来了，没想到，今日竟是百年一回的琉璃宴，也没带礼。”
天帝：“月老眼伤了？”
药神道：“老夫未曾接待月老。”
空山音笑了，懊悔说：“你瞧瞧，我可不就是被近日的烦心事碍了脑，听了闲言碎语，巴巴就来了。”
雨师：“哦？鬼主为何烦心？”
空山音真是受不了这些高高在上的看客，“烦心事多了。我鬼界近来子民爆增，一问，竟然有饿死的，有渴死的，有穷死的，有在树下被雷劈死的，有嫁的不好被夫婆欺压逼死的。小小鬼界，实在是容不下太多了。”
众神仙沉默。
空山音这话殃及颇多，天帝尬笑：“如此？”他扫视殿中神和仙，了然道：“辛苦鬼主了。”
王母娘娘捧了一碟糕子，拉住空山音就要入座，“来坐，都长这么大了，刚是回鬼王殿了么？”
奏乐的仙女们又弹动琴弦，殿中气氛有所缓和。
空山音躲开，笑道：“是去了，拿了东西，现在就走了。”
大家眼神飘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空山音环视四周：“月老怎么不见？”
“好像外出了，昨日还见着。”
空山音点头，“月老最近大手脚啊，不怪他红线不够，我刚去拜访，一位小仙童送了我一根。”
语音刚落，又有人从外面进来。
天帝见到来人，问：“负暄，这是怎么了？”
大家起立行礼又坐下。神负暄是天养的神，并不是从凡间来，也不知父母是哪家神仙，凭空出现，不知年岁，也不入神籍，更不受凡间供奉。天帝对他一无所知，众神仙知晓他的利害，该攀谈便攀谈，该闭嘴就闭嘴。占卜仙殿算过他的神格，天上神间的安稳和民信与他分不开。
神负暄不常露面，他让天帝不必费心修殿，他只想做个潇洒散神，并不想入天庭当值。
大家还以为他到凡间去了，没曾想今日见到本尊。
空山音发现大家都看向她身后，她转过头，原来是在看刚才那个神。
嘁，天帝都得给她三分薄面，管他是谁，总之管不到她头上。空山音不拐弯抹角了：“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一下月老，他的业绩是多差？红线像播种一样到处撒，但凡是两个会喘气的，都被绑了。你们看看底下，猪和鸡能成什么大气候？”
“所以，各位前辈不出手，我便出手咯！”
鬼界和人间隔了一道鬼门关，有天兵天将驻守，但凡她不是鬼主，她就闯出去了，要什么脸面名声。
空山音：“烦请通告一声，我从鬼门关去凡间一趟，别拦我。”
天帝：“这并不合天地法则！”
王母娘娘：“是这个理，你去了凡间，得守凡间规矩……”
空山音向来都是爆炭性格，耐心有限，她一把亮出雪蛟剪，雪蛟龙旋在主殿上方，空山音：“敬尔等三分，还蹬鼻子上脸了？你们凑一块都未必打得过我，那鬼门关拦得住我？再墨迹，我就砸了天宫！”
听此，雷公电母献出锤凿和电镜，风伯唤出印风幡，场面焦灼。
雷公：“乳臭未干的丫头，也敢来这里撒泼！”
武神跳出来：“讨打！”
空山音看着他们，笑道：“看戏的边上去，莫受无辜之祸！”
神负暄后退一大步，其他神仙们各处坐下隐蔽。
天帝和王母在高位上俯视，面色不愉。
空山音：“上！”
雪蛟喷涌出寒冰锥，往武神雷公电母那去。几个回合，他们都累了。
空山音执弓，三箭在弦上，冰火毒三味，够天宫受了。
哪里还有先前载歌载舞的欢快？天帝王母联手才抵住雪蛟的寒风。空山音冷笑：“他们出生时，你们祖宗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沟旮旯里等着羽化登仙呢！”
财神爷出来调和：“鬼主莫怒，去凡间自然可，月老牵的红线断了就是，你拿了雪蛟剪剪了也好。只是，生人之事由天界掌管，一个不小心便容易乱了因果命运，得有神官跟随，方便行事。”
且问天上神间哪个神仙愿意干这差事，这和仆从有什么区别。空山音也不乐意：“监视？”
“不是，怎么能如此说呢？应该说是帮手。”
空山音笑笑不说话，倒要看看，他们想干嘛。
财神爷向神负暄行了个礼，不言而喻。
空山音：“嘿呦，过于大材小用了！”
那么多神仙里，就神负暄长得好看顺眼，她走近他，撩了一下他胸前的长发：“啧，美男神仙啊！”
恶心他恶心他，最好拒绝。
神负暄：“那就委屈鬼主了。”
“？”
谁人不爱美好的事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空山音：“我修的也不是什么断情绝爱的道，要是冒犯了可不好了！”
药神哈哈大笑：“鬼主怪会打趣！”
神负暄就这么跟着她去了鬼界。
空山音一路说个不停歇：“不用跟我，我想你也不愿意去凡间沾染红尘味儿，还不如修炼修炼入更深境界呢！”
“跟着真不行，你也是个男神仙，男女授受不亲！”
“这真的不合规矩！”
“你到底滚不滚！我打你喔！”
神负暄摇头：“我回去了才是不行。”
空山音忖度良久，神负暄看着斯文温润，不显山露水，她不知道打不打得过。要是打不过，挺丢人的，万鬼的王啊，打不过神仙，都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她的身份。
“随便你吧，你可别后悔！”
——
空山音挑了个好日子，七月十四，鬼门大开，很适合去凡间。
过去了解凡间，只能从鬼民口中得知一二，听到的参差不齐，好的非常让她好奇，坏的只狠得牙痒痒。
空山音：“你变个形态吧，不要人形，别断了我桃花。”
神负暄沉默了许久，应该是在思考变成什么样。空山音建议他变成猫，“这样挺好的，可以抓老鼠，可以捕鱼，不愁找不到吃的。”
神负暄最终化为透明隐身状态，鬼魅般跟着她，有些瘆人。
她来前翻了一遍司命殿的命簿，又记了生死簿的大概。
神负暄也不问她要去哪里，空山音看他闷闷的，问他：“读过人间的话本子没有？”
神负暄摇头。
空山音小声嘀咕了他无趣，她大方慈悲说道：“我念过一篇故事，主要是讲，古时候有个男子，抱了一堆布去了姑娘家，求娶那位姑娘。也是无礼得很，媒人都没有。后来啊，男的还是娶到了姑娘，海誓山盟，可惜，叶子终有枯黄的那一天，誓言变成咒骂，姑娘过得很不好，日子劳累，有亲人却更似举目无亲，家中兄弟也不站她那边。”
她停顿一下，看神负暄是否在听。她望向他，神负暄也抬起头看她。
空山音继续：“什么狗屁携手白头，全都喂了猪！”
她又说：“所以啊，我特别讨厌男子，男鬼男神仙也讨厌，鬼城的男鬼们我都是冷眼多，他们也不敢不服。”
神负暄：“哦”
呀哈！对牛弹琴！
空山音走进鬼门关，落地变成一位和当地女孩服饰打扮相似的凡人，她把雪蛟剪塞进小挎包里，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