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丰收季节,路上尽是繁忙景象,老伯推着独轮车,运粮食回家。凡间已经进化到如此繁华,空山音上一次去人间,走的还是淤泥地,乘的是牛车。
和她平时着装不同,空山音如今穿的是束腰襦裙,非常舒服,不由地心里感叹这凡间的衣服就是好,鬼界怎么就没有如此轻薄的布料,又仔细想想,鬼界在地底下,终年不见阳光,长年冰冷,穿这身,会有很多鬼冷死。
想到鬼界远离太阳住在地下,她对天宫更恼怒,凭什么他们能住在云蒸霞蔚之处?
心里有气没处撒,空山音只好瞪了一眼神负暄,后者眼里满是藏不住的不解。
月老洒的红线放眼望去,人群里,每人身上都系着一头。有的绑在手腕处,有的绑在腿处,那些绑在脖子上的最难办,寓意已有后代。
木已成舟,如果生生断了红线,那就是夫离子散的地步,牵扯过多。那些八字还没一撇的倒是可以尝试。
她第一次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浑身都不自在。
大庭广众之下空手拿着剪刀,很容易引起恐慌,空山音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神负暄提醒她。
“这样的吗?这么警惕?”
她不太相信,空山音很怀疑神负暄看上雪蛟并想据为己有。雪蛟剪威力之大,红眼神仙比比皆是,否则,神负暄为了什么来盯着她,他可不像是会怕天宫那群老不死的神仙。
过往的人都在看空山音,以及她手中那把闪着银光的剪,一看就很锋利。空山音作为鬼主,大风大浪都不在话下,此刻却清晰无比地感知到什么称作尴尬。
神负暄又添了一把火:“尤其是你这般鬼祟靠近落单的女子,他们会觉得你要了结人家。”
空山音立即把它放回包里,走到无人的巷子,“你变人,不然我像个傻子一样和空气交谈!”
神负暄只好化作实体,额间的钿不见了,留着一头长发,紫色长袍,入乡随俗。
两人站在一块,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应该是差了烟火气,空山音想,二话不说就走到集市担子旁,阿奶问她要什么,空山音选了一碗冰乳酪。
正要捏法变出钱币,神负暄又制止了她:“这不合规则。”
空山音:“这样吗……”
神负暄看着她脸上诡异的笑容,觉得不妙。
下一秒,空山音伤心欲绝泪如雨下:“我和你少时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如今,整有十年,整整十年!陪你挑灯夜读,与你共谈诗书,吃了多少苦多少累?你失意时,是谁不离不弃陪着你哄着你?什么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都是谎言!都是在欺骗我!如今金榜题名,终于原形毕露,一碗乳酪竟都不舍得,我图什么!我图你什么!你以为我是负担不起吗?我想的,不过是你给我买的!”
“呜呜呜呜——”
神负暄眼睛睁大堪比铜铃,手足无措,要抬手示意她别装了,又不敢碰她。
方圆十里,行人立在原地,向这边投来异样的眼光,旁边的高楼窗台,有人探头出来,眼睛冒着光,还有正义人士看不过去:“这位公子看着气宇不凡,佳人难得,不就是一杯乳酪吗,怎可如此吝啬?”
“就是哇,陪伴八年,哪怕是狼心狗肺,也都养出感情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对着神负暄指指点点。
空山音捂着脸擦泪,嘴角微微上扬,又使劲压下去,学着话本子上的人“嘤嘤嘤”哭。
神负暄有钱,他来凡间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地来。他火急火燎地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阿奶:“不用找了!”
阿奶看了这出闹剧,还没完全回神,赶忙戴上围裙手套做了一碗料足味甜卖相不错的给她,余下的钱塞给空山音:“姑娘啊,要擦亮眼睛看人呐,别为了一碗不值钱的吃食就感恩戴德的,十年啊!他对你的好都是应该的!你有能力有本事养活自己才是正道!”
空山音感激地接过,一把泪一把鼻涕点头:“知道了,谢谢奶奶,奶奶生意兴隆哈!”
空山音乐呵乐呵地挖乳酪上的麦碎,客气地把钱还给神负暄:“不用客气”。
神负暄:“你要钱直说就是,做什么说那番话。”
“做什么?当然是为了逼你离开啊!我最厌烦别人盯着我一举一动,天宫那群神仙把我什么时候干了什么都听得清楚明白,我更烦!”
神负暄:“我没说。”
“你不说,他们也有办法知道。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信徒,施舍几分恩泽,多的是没头脑的人追随,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还言之有理道他们是听了天命行事。”
空山音继续:“我这鬼,蛮横无礼,不讲道理,近墨者黑,你也不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若是被凡人们知晓自己信仰的神明终日不干正事,砸了你的庙都有可能!”
神负暄:“我没庙。”
空山音笑了:“那你待在天宫干什么?”
神负暄不语,空山音了然般点头:“噢!我知道了,你就是在打我的雪蛟的主意是不是?”
他抬头看着空山音,她脸上虽挂着笑,但透出一丝讽。
神负暄:“……”
空山音:“……那你死心吧。”
正说着,远处走来一个小女孩,约莫六岁,头发有些乱,辫子打结了,大热天里却穿着夹袄,脸颊有些红痕。
可能是太热了,她有些嘴馋,控制不住眼神盯着空山音手里拿着的冰碗。
空山音向她招手:“过来!”
“想吃这个吗?很好吃的喔,不用给钱的”
小女孩点点头,抿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空山音看着她,没在她身上看到红线,月老殿那群饭桶还不至于打小女生的主意。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空山音再问阿奶买了一碗。
小女孩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低声道:“秋葵……”
空山音笑得灿烂:“秋葵?小秋葵!这名起得好听,谁取的?”
“娘亲。”女孩声音像受惊的小猫,虚弱无力。
她舀了一口送进嘴里,衣袖偏宽,滑到手肘处,空山音眼神落到她的手臂上。
上面布满了红紫的伤痕,很长,不像是摔的。空山音依旧笑着,神负暄也看见了,眉头蹙起。
“那你妈妈呢?”
秋葵:“在家里面。”
空山音站起身:“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小丫头出来玩,路上多危险啊,告诉姊姊,你家在哪里?”
她这气势,如果再说一句“姐姐带你回家”,就很像拐子了,秋葵胆小,摇摇头。
好奇怪的丫头,怕坏人但是又肯吃她的东西,但是又警惕心强,多说一句两句都不行。
空山音:“外面天热,太阳毒,你一个人还是快些回去,别让爹娘担心了。”
秋葵走后,空山音问神负暄:“我不能大动术法?”
“不能。”
“用法器呢?”
神负暄:“什么法器?”
空山音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巧妙折出几只“蚊子”,她闭上眼睛,鬼界里的蚊鬼飘出地面,入了纸。
见纸蚊飞起来,空山音:“招魂纸呗!”
纸蚊嗡嗡嗡地跟着秋葵回家,空山音也没闲着,她要去周围的月老庙看看。
月老虽然乱洒红线,空山音观察了许久,也有挺多人满意的,找到的伴侣不咋地,日子也算过得去。话本子里常有的贵族少爷和山村姑娘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在人间也是有的,本来就是无交集的二人,因为月老的红线走到一起,彼此珍惜,也是一桩美谈。
那些连着鸡啊猪啊的,难找,去月老庙翻翻册子才好寻。
空山音走着走着,想起什么来,对神负暄:“你变个身,别这样子。”
她和他成双走到月老庙,说不定下一刻就被瞎了眼的月老绑在一起,想想都觉得可怕。空山音认为,那个财神就是故意的!知道她喜欢漂亮的东西,故意让神负暄跟着她,以美色迷惑,好分散她的心!
神负暄变回虚幻状,飘在空中。
空山音一路走到山顶月老庙,腿脚麻木颤抖,这在凡间不能用术法,真是麻烦,难怪都想成仙了。
月老庙修得挺费钱费力,从山脚到顶,全是青石砖头,庙宇伟岸,门口有棵粗大的姻缘树,好几个人一起张手都抱不住它,上面挂满了红丝绸,全是求好人家的。
庙中供了月无银这个瞎子,他座下有几个小童,单独修了神龛摆他们。
几个大妈跪在蒲团上,双手击掌,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给自家子女求?
而后空山音就知道了,她们是在请示月老,要成为响当当的媒人婆,专门干给人说媒的亲事。有一位大妈丢圣杯,一正一反,她立即笑嘻嘻地走出去,空山音才发现树下还有摆摊卖鞋的,那鞋底巨无霸厚,大妈挑了一双比较薄的,直接穿上离开。
古时媒人婆说媒都是靠两只脚,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走来走去走个不停,鞋底容易磨破,所以男方家女方家都会送一双鞋给媒婆。
空山音表情狰狞,嫌弃地扭过头不看。神负暄指了一个方向:“那个姑娘身上有两根红线。”
空山音定眼一看,拍了拍包里的雪蛟剪:“来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