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栀把紫色极光胶囊放进玻璃罐时,江添颂正趴在床上画她的速写。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他背上,像件天然的迷彩服。“下周我妈生日,”他突然开口,笔尖顿在画纸边缘,“跟我回家吃饭吧。”
玻璃罐在书桌上发出轻响。温栀想起高二那年在医院楼下遇见的江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疲惫,递给她的保温桶还留着余温。那时她是“照顾添颂的同学”,如今要以“女朋友”的身份登门,掌心不由沁出薄汗。
“你爸妈……会喜欢我吗?”她转过身,看见江添颂画纸上的自己——戴着他送的水晶手链,手腕线条被他画得格外温柔。
他丢下画笔,从背后抱住她:“我妈连我养的仙人掌都喜欢,何况是你。”
这个比喻让温栀笑出声,却没注意到江添颂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他脖子上挂着她送的红绳,褪色的绳结在锁骨间晃荡,像个未卜的注脚。
江家别墅的玄关铺着意大利大理石,墙壁上挂着江添颂十岁时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江淮亮穿着军装,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何霁月的笑容温婉,揽着儿子的手保养得近乎完美。
“叔叔阿姨好。”温栀递上提前准备的苏绣丝巾和茶叶,指尖在接过拖鞋时触到何霁月微凉的指尖。她穿着香奈儿套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目光落在温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停留了两秒。
客厅里,江淮亮坐在单人沙发上看财经报纸,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他抬头时,温栀看见他和江添颂如出一辙的眉骨,只是眼神更锐利,像实验室里的激光束,能穿透一切伪装。
“坐吧。”何霁月的声音像调好温度的空调,客气里透着疏离,“添颂总提起你。”
这句“总提起”让温栀心头一暖,却在看见茶几上的水果拼盘时愣住——全是她过敏的芒果和菠萝。江添颂明明知道她对热带水果过敏,还特意在她宿舍楼下种了无花果树。
“妈,温栀不能吃芒果。”江添颂皱眉,起身想去厨房换水果。
何霁月按住他的手,笑容不变:“瞧我这记性,光顾着买添颂喜欢的了。”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却在温栀看来,像精心打磨过的瓷器,漂亮却冰冷。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江淮亮偶尔问起温栀的学业,当听到“物理系”时,筷子在骨瓷碗边顿了顿:“女孩子学物理,以后怕是没时间顾家。”
温栀握着汤匙的手紧了紧。她想起剑桥实验室的凌晨,想起那些让她热血沸腾的公式,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像个被放在天平上称量的物品。
“爸,温栀拿过剑桥的奖学金。”江添颂放下筷子,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对抗,“她很优秀。”
何霁月给温栀夹了块红烧肉,指甲上的法式美甲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优秀的女孩子很多,但懂得经营家庭才是本事。添颂以后是要接手公司的,身边需要个能帮衬的人。”
这句话像根细针,刺破了表面的平和。温栀看着江添颂握紧的拳头,突然明白他刚才在玄关的犹豫从何而来。原来他早就知道,父母期待的“能帮衬的人”,从来不是穿着牛仔裤、沉迷物理的她。
饭后,江淮亮让温栀去书房“聊聊”。红木书桌上放着江添颂的童年相册,最新一页是他在麻省理工的毕业照,背景是满墙的公式,而照片角落,有个被裁掉的人影——温栀记得,那是她替他拍的照。
“温栀同学,”江淮亮推了推眼镜,语气像在谈判,“我和你阿姨希望添颂找个门当户对的伴侣,这对你俩都好。”
“叔叔,感情不是商业合作。”温栀抬起头,看见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住,“我和添颂是真心喜欢对方。”
“真心?”江淮亮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这是添颂的休学协议,他为了你放弃麻省理工的保送。你能给他什么?继续让他为你耽误前程,还是陪他一起面对家族生意的压力?”
文件上的签名刺痛了温栀的眼。她想起江添颂说“不想再隔着时差说早安”,想起他手腕上褪色的红绳,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双向奔赴,背后藏着这样的牺牲。
温栀走出书房时,江添颂正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烟。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尼古丁的白雾模糊了他的侧脸,像他们之间突然升起的迷雾。
“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灭时,温栀看见他脚踝上的旧伤疤——那是替秦妄挡钢管留下的。
“他说,你为了我放弃了保送。”温栀的声音发颤,“江添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添颂沉默地看着她,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说了又能怎样?”他苦笑,“告诉你我爸妈不喜欢你,让你跟我一起对抗他们吗?”
何霁月的声音突然从客厅传来:“添颂,送温栀回家吧。” 她站在落地窗边,身影被屋内的暖光勾勒,像幅精致却没有温度的油画。
下楼时,温栀在玄关处看见自己的帆布鞋旁边,放着双崭新的高跟鞋,尺码和她的脚一模一样。何霁月走过来,将一个丝绒盒子塞进她手里:“初次见面,阿姨准备的小礼物。”
盒子里是对珍珠耳钉,圆润的光泽让温栀想起实验室里的汞珠,美丽却有毒。她想起江淮亮说的“门当户对”,想起餐桌上那块被她拒绝的红烧肉,突然明白,这场见面从一开始就是场无声的驱逐。
温栀搬离宿舍那天,江添颂在楼下等她。他眼睛肿得像核桃,手里攥着两张机票:“温栀,我们去看极光吧,就现在。”
机票上的目的地是冰岛,出发日期是三天后。温栀看着票面上的日期,正是她申请的伦敦大学学院交换项目的报到日。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延期的事,却一直没说。
“江添颂,”她把机票还给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江添颂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车身上,声音嘶哑:“就因为我爸妈?”
“不全是。”温栀看着他手腕上褪色的红绳,想起书房里那份休学协议,“我不想你为了我和家人决裂,更不想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
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的调子。温栀想起北戴河的海,想起旧书店里的蓝色铁盒,想起那个未拆封的极光胶囊。原来有些喜欢,不是努力就能对抗现实,有些未来,从一开始就写好了分野。
温栀登机前,收到江添颂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蓝色铁盒里,那颗紫色极光胶囊被放在最上面,旁边是她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两个牵手看极光的小人,下方用铅笔写着:“温栀,等我来接你。”
飞机冲破云层时,温栀看着舷窗外的云海,想起何霁月递来的珍珠耳钉,想起江淮亮锐利的目光,想起江添颂红着眼睛说“不想隔着时差”。她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绿色胶囊,上面写着“2019.10.5 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你睡觉”。
胶囊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她没有拆开,只是将它和机票一起放进随身行李,像封存一段未完成的青春。
伦敦的雨比记忆中更绵密。温栀站在UCL的图书馆里,看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突然想起剑桥旧书店里的情话:“你是我在雾中看见的唯一花朵。” 如今雾更浓了,她却在季风带的另一端,开始了没有他的新故事。
而那个蓝色铁盒,此刻正躺在江添颂的抽屉里,里面的胶囊一颗未少,像他悬而未决的等待。他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温栀曾经住过的宿舍楼,手腕上的红绳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问:温栀,你会打开那颗极光胶囊吗?
他们的故事,在季风带的两端暂时停笔。一个在伦敦的细雨中追逐物理公式,一个在国内的骄阳下直面家族压力,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守着未拆封的情绪胶囊,等待着下一次季风转向时,或许能重逢的契机。而那份被现实暂时搁置的喜欢,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在各自的土壤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