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没能私藏《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夫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少年戏言而已。

    但今天，他清晰地看见这个救助他的女孩，有着和画中夫人一样的脸。炽白灯光太晃眼了，他还要努力睁眼，努力看她的长眉和眼睛。女生看到患者醒了，立刻向接线员报告。

    很快，救护车鸣笛而至。同来的还有警车。率先开门的是警车，车里弹出三个警察，飞一样地跑进店里。开始了解情况，疏散人群。

    宋兰青松了一口气。这下她相信了，有人在暗处犯罪，也许，犯罪对象就是她自己。李鉴泽和江千度也是受害者之一。医生和护士合力把李鉴泽抬上担架，宋兰青也一同乘车去往医院。李鉴泽意识越来越清醒，他看看医护，又看看宋兰青，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开口问道：“刚刚那个女生，留联系方式了吗？”他声音细细弱弱，旁边的医生低下头凑近，李鉴泽闭上眼，用手指了指宋兰青。

    于是医生和宋兰青交换位置，凑近他耳边。“那个女生，留联系方式了吗？”宋兰青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见她愣着，李鉴泽又重复了一遍关键词：“联系方式？”

    如果车里还有余地的话，宋兰青都想跪下来了。她下意识扶额，说：“没有。你想认识她？”

    “对，对。你快去……她还没走，你去帮我要联系方式……”李鉴泽断断续续说着，语气有些焦急。

    这时候还能想陌生女孩，真是天生情种了，没治。宋兰青都想对医护人员宣布：此人无药可救，扔下车吧。宋兰青自恢复座位，岿然不动。李鉴泽越来越急，心电图很快显示出异常。宋兰青赶忙说：“好好好，我去追！”

    转头就给刚才加上联系方式的警察打电话。万幸，女孩还留在现场，正配合调查。这下放心了，李鉴泽安稳地闭上眼。到了医院，特殊病房的医护班子已经严阵以待。李鉴泽的父亲一通电话打来，副院长亲自候在急诊门口。

    在一众白大褂和深色行政夹克中，有一个蓝白校服十分显眼。宋兰青定睛看去，是个少年，和李鉴泽一样瘦瘦的，却不高，眼神有些急切地望向这边。那是一中的校服。看来是同校同学。

    宋兰青一路陪护到了手术间门口，李鉴泽很快被送了进去。她刚想去找那个同学说话，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朝她走过来。其他人的目光都跟随他的脚步朝向，也朝宋兰青看过来。她只好顿在原地。

    中年男人开口了：“姑娘，我是小泽的父亲。听说小泽出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儿，没被吓到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浑厚有力，给人一种安心感。

    宋兰青摆手道：“谢谢叔叔关心，我没事。其实我没有目击现场，只是第一个赶到。您别太忧心，李鉴泽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说罢她微笑着正视李鉴泽父亲以示尊敬，余光却在悄悄留意他身后之人。

    显然，那些人的注意力重点都不在手术室内，而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从今以后，她的脸必然会被他们记住。

    那些中年人的昏黄的眼珠，非常平静，看不出眼波流涟，只是看看李鉴泽父亲，又看看宋兰青。宋兰青向他们点点头，他们礼节性地重重眨一下眼睛。

    过了许久，也许外面已经天亮了。宋兰青几乎都要睡着在连椅上，手术间的灯突然灭了。医生走出来，告诉李鉴泽父亲，孩子没有生命危险，后续治疗会持续跟进云云。

    那个穿校服的同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李爸说：“小焰，把鉴泽的东西送去病房。跟着护士去就行。”他一挥手，一个护士姐姐小跑过来，带焰同学走了。

    宋兰青站起身，又不知该不该接近病床。床边已经围满了，她又不能挤进大人里。

    一声刺耳的警鸣兀地响起。很快，整个建筑物开始摇晃。墙面上下起伏，坚硬的瓷砖仿佛变成了海面的波浪。宋兰青靠着墙屈膝弯腰，感到寸步难行。像是地震，但又不太一样。

    所幸没有断电，医护人员还在保护李鉴泽。李爸和他们紧紧拉住病床，神情姿势有些少见的狼狈。天花板上的灯条首先砸下来，人们不得不防备。宋兰青把书包举过头顶，腿脚却有些支撑不住。

    震动愈演愈烈，地面很快开裂，出现一道道树杈状裂缝。设备断电了，李鉴泽的情况不容乐观。那些大人聚集在墙角，和病床在一起。哪怕急得团团转了，也只能毫无办法地呆在原地。

    显示心率的仪器还在运转，众人屏息凝神，生怕那条绿色的生命线不再起伏。在剧烈晃动之中，一块板子正中李鉴泽脑门砸落。一瞬间，所有人的话心提到嗓子眼。

    仪器上绿色的线渐渐停止律动，变成死寂一样的直线。机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这声音在众人脑中如同手枪射击，一枪一枪地把勇气和理智打穿了。

    宋兰青已经顾不上悲伤，她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奇迹般冷静。这些天来的事件在她脑中极速关联，像拼图一样咬合镶嵌，组成一副她不敢相信的图画。

    为了验证这副图画的正确性，她要找到小焰同学。她尽量小心而快速地在地板上腾挪，只需要出门诊楼，去对面的住院部八楼，那里是特殊病房，小焰一定在两栋楼之间。

    所有的白炽灯都在不规则闪灭，地面的裂痕一直蔓延到墙面和天花板，所有人手足无措地堆挤在可容身之处，各种仪器的警报和人们的尖叫不绝于耳。

    就像世界末日。

    宋兰青终于走出门诊楼，外面的地面震动不甚强烈，她边疾走边大喊：“小焰同学！小焰同学！”忽然，住院部三楼的窗户前出现蓝白色校服。

    “我在这里！”小焰话音刚落，便从窗户一跃而下，翻滚落在楼下的绿植里。他很快站起来，和宋兰青汇合。宋兰青抹了一把脸，长话短说：“我是宋兰青。李鉴泽刚刚去世。我受李鉴泽父亲嘱托问你问题，你得立刻回答我。”

    小焰愣住一瞬，回答道：“好！”

    “你和李鉴泽是朋友吗？”

    “是。他是我至交。”

    “李鉴泽有个朋友叫江千度，他的案件内情你了解吗？是否蓄意谋杀？”

    “我知道你，城西金锦广场的花店，他说过那里的二楼可以看见你家阳台。江千度死了，司机毒驾，后来认罪很快。江同学还留下了一笔钱，全部遗赠给你，分期打入你的账户。”

    “把你给李叔叔说过的，李鉴泽的异常情况再跟我说一遍。”

    “小泽今天下午逃课出校。平时等我放学后，会去花店找他一起上补习，但是今天，他告诉我不用来上课了。他不上课的时候就去一家电竞酒店，今天没去。”

    “你怎么知道他没去？”

    “那家酒店是他妈妈名下的。他刷我的银行卡办理入住，我会收到通知。”

    “李鉴泽给我一本日记。那日记是谁写的？那个人和江千度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但日记确实是江千度让小泽转交的。”

    宋兰青想，李鉴泽恐怕是被蓄意谋杀，而凶手必然是他身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