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行出来,宋兰青给妈妈发消息,问家里最近有没有亲戚过世。妈妈顿了一下,说好像没有。等宋兰青回到学校,刚落座,就看见妈妈的新消息:
“有一个。算是你堂叔吧,前一个月出车祸了。”
前一个月,和江千度的车祸时间很相近。
“具体什么时候的车祸?我这边有警察在做调查,要详细一点。”
“呃,好像是二十多天前的晚上,因为肇事司机是毒驾,还上新闻了。不过晚上嘛,又下雨,本来就看不清。高架上常常出事。”
“好。”宋兰青发过去一张小猫鞠躬的表情包。
这个去世的亲戚,刚好和江千度死于同一场车祸。宋兰青觉得这一系列事件之间必然有联系,但一时半会理不出什么头绪。
楚明错既然已经去世,那日记的主人很难找到了。她猜测,日记是江千度让李鉴泽代为转交的。日记是一个女生的口吻,那主人应该是他曾经认识的人。
日头渐渐变长,放学后的天空,还微微透亮。宋兰青跟班主任请假,旷了晚自习去花店里。
街道边的路灯齐齐发亮,宋兰青本来在神游,看到光线,猛地抬头。原来是艺术馆在准备艺术节。学校把附近的艺术馆租下来了,重新搞了装修,留给学生们尽情发挥。
既然网约车还没到,宋兰青就靠近场馆观望了一下。
馆子里有工人在干活,白色的展示板按班级摆好,齐整严谨,已经可以想象展示板上各色的图画和书法作品。还有几个蒙着布的大型雕塑,应该是高一高二的班级作品。
国际部的灯光已经率先安装完成,通上电,光点浮游成一片蓝海。每年国际部的作品都是最出彩的,不知道今年又会怎样惊艳全校。
后天就是艺术节了。对高三学生来说,这是难得的喘息。宋兰青暗暗期待着。网约车到了,她走过去拉开车门。
“师傅,尾号2580。”
“好嘞。”
车子慢悠悠地启动,渐渐远离梦一样的艺术馆灯光,驶入城市的车流。从大厦顶端俯瞰,车子是一个小小的白点,汇进城市的血管,又流向商业区宽阔的主动脉。
“找准位置,那车一停就出动,你只有一次机会。One shot.All or nothing.”写字楼的某个房间里,李鉴泽比了一个一的手势,对一个魁梧的口罩男吩咐。
“好的。”口罩男发出怪异的变声器的声音。
“她有点儿小聪明,别掉以轻心哈。”李鉴泽把书包挎上肩头,又把外套甩在另一边肩膀,大步流星走出房间。在他背后,口罩男确认附近监控都关闭,利索收拾好装备。
车子降速,拐到街边,停下来。“谢谢师傅。”“好嘞,姑娘给个好评。你看看车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宋兰青回头查看,师傅又说“姑娘,能不能帮忙把后座袋子里的药给我拿一下?”
宋兰青又钻进车座,把药袋递过去。“好嘞,谢谢你姑娘。”
宋兰青关上车门,转身的一刹那,前方一声巨响。网约车飞一般开走,宋兰青下意识警惕,寻找巨响的来源。
是一辆货车,撞开路边的护栏,冲进一家服装店。巨大的橱窗玻璃碎落一地,暖黄色的展示灯被电线吊着摇摇晃晃,惊魂未定。
宋兰青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疾奔过去,只看见一滩血,一个人。
是李鉴泽。他被撞得靠墙坐倒,胸前抱着书包,脑袋耷拉在书包上。
抬头看,货车司机已经下车潜逃。人们都被吸引过来,有几个热心群众维持秩序,不让无关人员靠近。人群开始嗡嗡作响,一地的碎玻璃映出攒动的人头。宋兰青大喊:“我是受害者同学!我是他同学!有没有懂急救知识的人!有没有纱布酒精清水AED!有没有懂急救的人!谁懂急救知识!谁会急救操作啊!”
幸好,马上就有一个年轻女生站出来,自称有救护员证。还有人立刻从附近美妆店里拿来了消毒棉和酒精。
女生立刻走过来,判断病况,施展急救工作。宋兰青学过一些急救知识,给女生作配合。
她先检查了一些部位是否骨折错位,确认脊柱和颅骨没有折裂之后,将李鉴泽移动为仰头平躺的体位,检查腹脏。宋兰青把手机举到女生的附近,方便她时刻与120接线员保持沟通。
实际上,李鉴泽意识尚存,甚至还能隐约看得见光线,听得见声音。只是无法动弹。他听见宋兰青焦急的呼喊,听见陌生人的高啸,听见警铃作响。看来,父亲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了。“手套”按照原计划逃走,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这个救护员的动作有条不紊,神情看不清,从她微微汗湿的掌心触感能感受到,她的惊惧和紧张。李鉴泽无法预测自己的受伤情况,根据“手套”预演过几十次的结果来看,他应该只受了轻伤。
女生拍拍他的脸颊,趴到耳边呼唤他:“同学!同学!你能听见吗?”李鉴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又竭力睁眼睛来回应。
可是眼皮竟有万钧重,伤口的疼痛随着心跳一阵一阵涌上来,他强压痛感,费劲向上撑眼皮。女生见他没有回应,开始处理流血的外伤。
蓦地,奇迹一般,李鉴泽睁开了眼。只是半睁,灯光异常刺眼,在炽白灯光的中心,有一张女生的脸。他看清了,女生微皱眉头,紧抿嘴唇,视线盯着他的小臂。那里应该是被碎玻璃划伤了,不过不太疼,能感觉到血液流经小臂的皮肤。
李鉴泽恍惚了。痛感被遗忘了一部分。
他想起来,巴黎有个博物馆。那天,他和朋友本想去卢浮宫,但是蹩脚的法语让司机会错意,将他们送到了塞纳河的对岸。彼时小雨如丝,他们不愿多走动,便就近买票走进去。
博物馆里游客不多,有一条宽阔的中庭,据说是火车站改造而来。李鉴泽只认识最大名鼎鼎的一些作品,便挨个凑过去打卡。直到塞纳河畔华灯初上,他和朋友的兴致渐渐消磨,脚步也慢下来时,他被一幅画像吸引目光。
凑近看,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夫人》。一位年轻的贵妇人,她的白裙如披了一身山茶花,花丛蔓延出画框,蓝色缎带扎在其间。明快的色彩温馨又愉悦,画中人煜煜生辉。
他不懂油画,朋友便给他讲温特哈尔特,讲画中的夫人。一番介绍完毕,李鉴泽出言:“如果我能有个长这样的女朋友就好了。”朋友视此子朽木不可雕,摇头叹气而去,只留他一人在画前驻足。
李鉴泽满心觉得,宿命一定会安排他和画中一样的女孩相遇。
许久过去,博物馆里的旷世名作都淡忘了,他脑海中却还存着那幅画像。朋友说,你被艺术摄去心魄了。李鉴泽问,你觉得,我买下那幅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