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醒醒。”
咚——
钟声摇曳,米夏揉着眼睛爬起来。天光透过白色纱幔与尘埃嬉戏,她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离地仅一尺高,一模一样的床铺如经网格规划整齐填满了大堂,其他孩子都收拾整齐离开了这间集体卧室,只有叫醒她的红发女孩还在等她。
她是谁?米夏望着女孩湛蓝透着绿的眼珠,她又是谁?她为什么知道自己叫“米夏”?
什么也想不起来。
女孩看穿了她的疑问:“普赛克,她们都叫我赛琪。快,早餐时间到了,我帮你扎头发。”
米夏刚想拒绝,但她举起的手小得超出她的认知。正当她疑惑时,赛琪叼着丝带用手梳理好了她纠结在一起的卷曲长发,一左一右两个半马尾完美成型。
“和我一样了。”赛琪笑着捻起垂在肩头的麻花辫,也是用绿丝带固定,“不喜欢绿色我带你去拿别的,但吃完饭再说吧。”
她拉着米夏跟上已经走远的大部队,米夏由着她拖拽,还在审视自己。
白色睡袍连衣裙,灯笼裤,没有鞋子,这么赤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也不会冷——石头温热,打扫得一尘不染,能倒映出她肉乎乎的脸蛋。
12岁,或许更小一点,如果她是人类的话。
为什么她会认为有其他种族?赛琪和米夏跑得很快,钻进了人群的中游,周围都是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孩子,并且——都是人类。
她们穿过长廊,里侧庭院种了橄榄和夹竹桃,有一些“机械”在其中劳作。不及米夏细看,走螺旋楼梯抵达二层,这里是比卧室小一些的礼堂,两排长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白瓷盘与银勺,赛琪随意选了个座位和她一同坐下。
对面灰发的男孩看着她们额头上奔跑带来的汗珠,嘲笑道:“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
“约克!”赛琪提高音量,“最幼稚的人才会靠捉弄喜欢的女孩吸引注意。”
米夏和约克同时露出便秘的表情。
她们都不认识。
盘子空空如也,米夏正想问吃什么时,台上的管风琴随最后一个孩子就座开始自行演奏。庄严的调子中孩子们纷纷双手交握,闭目祈祷。
这是在干什么啊。米夏没有跟着做,她朝对面看去,约克也是。
约克冲她挑眉,手指搭上勺子,准备制造一点不和谐音。
米夏赶紧装出祈祷的样子,等着看他捣乱的后果。
铛铛铛,银勺敲响瓷盘,米夏虚虚掀起眼皮,身旁赛琪仍在虔诚地静思完全不受这些杂音干扰。没有人管她们做什么,也没有人生气。约克已经得寸进尺地跳下座位朝管风琴走去,但在他摸到键盘前乐声刚巧停下,他再按动琴键,却是一片死寂。
约克悻悻地回来了。
赛琪没有指责他,只是指向天顶:“你想弹管风琴吗?下午管风琴才开放,你还得填预约表。”
米夏和约克顺势抬头看,天顶有一幅绘制了日月星辰的壁画,正中央女神张弓对准太阳,如果一直盯着不眨眼,会发现箭矢正极缓慢地改变朝向。
时钟。十颗星星与日和月,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四小时制。
这个约克好像和她一样茫然,但比起观察他先选择了挑衅。
“好了,该吃饭了。”赛琪打断她们的眼神交锋。
饭?米夏对着空盘子有点困惑,她转头想确认这是不是个玩笑,赛琪已经在用空勺子搅动空气,煞有介事地吃下。
其他孩子也在做差不多的事。约克皱眉,用手指戳了戳碗底,表情立刻变了。
他像是吃抓饭一样抓着空气塞入嘴里,这种猴子行径总算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
“真没礼貌啊……”赛琪小声道,不安地看向米夏,“米夏,你不会那么做吧?”
米夏也感知到了碗里存在着“什么”,她矜持地用勺舀起,送入口中:“当然不会,下次我们选个离他远的位置。”
这是某种“能量”,一顿便足以维持一整日的活动,还无需走代谢系统,用完餐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离开礼堂,约克也早已消失。米夏看赛琪还在等自己直接端起盘子一口闷,聊胜于无地擦了擦嘴:“我能跟着你吗?”
“当然可以。”赛琪微笑,“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扰,但过了今晚,你就会明白这里是哪,我们该做什么了。你需要哪些东西?我先带你去库房。”
地下仓库也由在庭院看到的机械看管,这种机械被赛琪称为“星仆”,由一个球型控制中枢与十四根行星般悬浮在球体旁的锥形“手指”组成。米夏其实没想到自己需要什么,单纯来打探地形,幸而赛琪不介意满足她的好奇心。
“这里储备了砖块木材,好让屋子被破坏时星仆们能及时修理……”
米夏问:“屋子经常被破坏吗?”
“据说有段时间是这样。”赛琪道,“有些人做炼金实验和试用新魔法时没注意场合……现在没有了。”
仓库的货架堆得高高的,走在其中像是漫步于积木森林。米夏总觉得这里和她去过的地方很像,但她想不起名字了。
赛琪已经和星仆说完了要求,机械消失了一会儿,带着七根不同颜色的发带回来了。
“选你喜欢的吧。”赛琪全塞给了米夏。
星仆被输入了各种各样的程序,只要是人能做到的,它们都能做。种地、纺织、冶炼、裁剪……它们承担了所有劳动。这些发带就是出自星仆之手,如果要更复杂的东西,在说明要求后得等上一段时间。
米夏摇头,摸了摸头上的发带:“这个就行。”
她又不会扎。
赛琪看上去有些高兴:“节俭也是重要的美德,你很快就会适应这里了。”
她带她去的下一个地方是图书馆,这里是人最多的地方,但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露台,赛琪才敢轻声讲解:“一般大家饭后都会来这学习。”
“学什么?”
“学习一切,关于我们怎么认识世界,又怎么创造世界。”
“……?”米夏心里一咯噔,“‘我们’能创造世界?”
“你的此时此刻,也是在为创造世界添砖加瓦啊。”赛琪笑道,“当然不是像神明那样无中生有,而是如何用我们所拥有的,缔造出永恒的无暇圣域……”
从露台往外眺望,最远处是绵延雪山,暴风雪吞没了黑色山脊发出嘶嘶的咆哮。她们所在的这座畸形“宫殿”脚下延伸出几十里绿意盎然的田地与森林,星仆在其间劳作。与整片雪原相比,这里像一枚刚发芽的可怜种子。
“我刚读到关于养育羽兽的篇章,还没读完。”赛琪卷着发梢,“或许明天我们可以一起读书?”
“……饶了我吧。”米夏双手合十,“是我打扰你了,但我晕字……”
赛琪笑声咯咯:“没有打扰,我一直想和你聊天。不过不读书可不行啊,我们所有的知识,都是从书本里获取的……”
米夏麻了,她觉得自己进了地狱。
“你说的圣域,是什么样的世界?”
听完米夏的问题,赛琪歪头想了想:“‘摇篮’……也就是这里,是最接近圣域的地方吧?
“但还不够完美,所以我们一直没得到神的认可。”
这么说着她们又回到到了吃饭的礼堂,这里是畸形宫殿的心脏,连向其他各处的必经之地。此时桌椅全部撤去,许多孩子抱着乐器在这里练习,管风琴由某个苍白的孩子弹奏,约克不在这里。
天顶的箭矢指向了第四颗星星,但窗外亮度未曾动摇,始终如一。赛琪说,她们只能去最后一个地方了,然后就得回去睡觉。
这谁睡得着啊。米夏暗自想。那顿饭吃得她精力充沛不带累的。
最后一站是礼堂后的祈祷室,彩窗玻璃下,美得雌雄莫辨的垂泪神祇望向信徒,大理石面庞上甚至刻画出了泪痕。
“我们很久没有得到启迪了。”赛琪仰望神明,“据说在更久以前,神明还会行走在我们之间,倾听我们的疑惑。可惜今天没能带你去讲堂,很多人在那里辩论,试图找出我们被神明抛弃的原因。”
“……这就是你……我们的神?”米夏咬了下舌头,改口,“这么好看让我很难生出敬意……”
反而想亵渎祂。
赛琪叉腰:“你呀。算了,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反正最虔诚的人也没能让神回心转意,她若激怒神反而能证明神依旧存在。
“以前神会教训不听话的人吗?”米夏问道。
“……”赛琪沉默,“没听说过。神才不会和傻子计较吧……”
“……你觉得我是傻子?”
赛琪忙摆手:“当然不是……啊啊啊,你不要在神面前说些大不敬的话了!这样才是真的傻!”
果然把她当傻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大智若愚……”
米夏看着神,心底轻声询问:
那她耳边这嘈杂的声音是什么呢?
听不清,但一直存在,从醒来后就在骚扰她。
这是神的报复吗?
“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该睡觉了。”
米夏点头跟上。
回到卧房,纱幔染上黑夜的色彩遮去天光,孩子们都已拉好被子躺下。睡前赛琪教米夏使用她枕边放的四枚硬币:“春之门、夏之门、秋之门和冬之门,在枕头底下放上相应的硬币就可以进入那一季的梦中,你要放哪枚?”
米夏挠头,闭着眼选了一个,秋之门。
赛琪笑着也拿起刻了枫叶的硬币:“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碰上,梦里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