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头沾上枕头的瞬间她就睡着了，再度醒来，她身处一座透明建筑，站在绘制了花鸟鱼虫的地板上，手里拿着一支羽毛笔。人群来来往往从她身体里穿过，米夏往周围看，也有许多孩子与她一样处于“幽灵”状态。她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无视这些“游客”而专注于欣赏展品。

    米夏走到一个孩子身边，问他在做什么。

    孩子在展品上画了一个符文，这束鲜花便消失了：“啊，你是那个新来的。我们在给中意的作品做标记，将它移动到中心大厅能让更多人看到。你找到喜欢的东西了吗？”

    他在米夏小臂上画下那个符文，让她记住：“一天只能对十件展品使用，好好享受吧。”

    米夏点头致谢，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开。

    她觉得这里很熟悉，而且潜意识在告诉她，她不是幽灵，这里的人才是。

    此刻幽灵们正在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去帷幕厅了……”

    “毕竟上一轮拿到高分的人进了圣门，现在出现了很多她们的模仿者……”

    “愚蠢，圣门从未收过相似的创意……”

    米夏跟着幽灵来到挂满帷幕的展厅，突然想起了这里的规则。掀开红色幕布，她走上舞台观赏这幕戏剧。

    「若你是我，你会做什么——」

    好像不得劲。米夏摇着头离开这处舞台，打开评价，上面空空如也。

    观众们都不屑于为无聊的作品评论。

    撇开那点无用的同情，米夏一抬头，赛琪正好从另一处帷幕走出。

    “真巧。”赛琪快步跑向她，“你刚才看的剧有趣吗？”

    米夏摇头，赛琪扼腕：“唉……那我不看了，真是的，为何跟风者这么多……”

    “赛琪，”米夏道，“上一轮拿到高分的人，是我吗？”

    赛琪停下脚步：“……你的反应也太快了，是。”

    “这里的人，通过‘圣门’后就能抵达‘摇篮’？”米夏继续问，“而能否通过圣门，是根据评分吗？”

    赛琪痛快承认：“对，但第二个问题，回答是‘否’。上升的名额由我们裁定，评分系统，只是为了让我们对‘观众’的品味进行鉴定。”

    见米夏陷入沉思，赛琪低声道：“你觉得我们太自大了吗？抱歉，这不是我开创的制度，我也是从之前的人那里听来的。”

    “那是谁第一个为后人打开圣门呢？”

    “……”赛琪手指打结，“摇篮也有摇篮的历史，醒来后我会告诉你。”

    她曾和这里的人一样。米夏挽起赛琪，一起往中心大厅走去，去欣赏最受欢迎的作品。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卓越之处，摇篮的人为何看中她？

    “最基本的要求是，你需要有强韧的自我。”赛琪答道，“即使抹消记忆也不会变的自我。”

    “为什么要抹消我的记忆？”

    “记忆、种族、身份……这些多余的东西会带来偏见。”赛琪伸手，点了点米夏的额头，“轮转海只有灵魂，我们在摇篮得到受肉时，所有差异都被抹去，作为无垢的新生命降生。过去已然过去，圣门洗涤净罪恶，带来新的开始。”

    “那为什么都是‘孩子’？”

    回到摇篮，吃过饭后赛琪带米夏去往舞厅，就着四面墙绘制的壁画上起历史课。

    “孩子的头脑能记住更多东西，孩子的身体让我们没法造成过多伤害，消耗也少。”赛琪指向第一幅，“最初的十二名使徒从轮转海甄选出高尚者进入摇篮，让他们躲过纷争与灾祸。”

    第一幅是云端的十二人垂下绳索，云层之下城池沐浴大火，人们挣扎着抢夺绳子，使徒们却斩断缀满人的绳子而去接引那些避让者。

    米夏皱眉，轮转海有城池吗？她的潜意识说没有。

    “但接引来的圣徒试图拯救所有人，他们无节制地予轮转海的灵魂以躯体，超过了摇篮能承载的上限。”赛琪走到了第二幅壁画下，“摇篮中不同意见的两派也掀起了战火，使徒们牺牲自己保住了所有人，但就此定下四不可：不可铺张浪费，不可与人交恶，不可狂傲自大，不可口吐谎言。同时，摇篮只许容纳二百人，犯戒者将被逐出摇篮。唯当有了空出的席位，我们才可引渡外来者。”

    米夏愣住：“那我是赶巧有人被踢出去了才填上来的？”

    “不，”赛琪摇头，“现在这里只有一百二十人，早在几百年前，他们对引渡新人便十分谨慎了。纷争依旧在继续，即使有戒律，摇篮里的智者们也总能钻到空子。

    “最终剩下的这些人统一了意见：所有人退回到孩童时期。其中一位智者造出了‘星仆’，把力量全交给了这些没有思想的机械，而孩子们专注于思考出路。

    “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创造出理想的世界。”

    第二幅画是使徒的牺牲，第三幅则是星仆诞生，所有人自愿退化成孩子，捧着书本坐在阶梯上。赛琪招呼来一个星仆，拜托它把自己托举到壁画上方，抠出其中一个孩子手捧的书。

    米夏哑然地接过这本书——《圣典》。

    “这是神明留给我们的书，外界正循着神的预言走向灭亡，我们就是被神保下的火种。”赛琪翻到最后一页，“末日之后是一片空白，我们将成为书写者。但资源有限，机会只有一次，所以每一处细节都需要雕琢。

    “”如何控制河流的水势、森林里要有哪些物种才能达到平衡、何种制度可以避免社会的不公平与战争……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她们已经离开了舞厅，抱着圣典来到了图书馆。从最高层往下，米夏能看到某一层有人在搭建透明宫殿的模型，另一层有人在用沙盘推理地形演变，再下一层几个孩子趴在三张床铺拼起来大的黑板上拟定草案，聊不到一块时用粉笔砸向对方，又在事后握手言和。

    ……她到底来这能干什么，感觉像菜鸟进了高端局。

    赛琪见米夏眼神呆滞，不由笑道：“这些事，我也是学他人口舌说给你听，我也不会测算天气或水流走势。但所有人都同意接纳你，米夏，我们相信你会带来和平。”

    “我以前是什么什么□□获得者吗？”米夏发现又有想不起的名词，她愈发怨恨这套不讲理的孟婆汤系统，“那更该保留我的记忆了……赛琪，说来您今年贵庚？”

    ……孟婆汤是什么？

    “……”赛琪鼓起脸，“你和约克那家伙一样没礼貌啊……我同样没有记忆，因为这里的规矩其他人也不会告知我的过去。但从我来到摇篮开始，大概一百年了？

    “身体的年龄会影响心智，你可别叫我老婆婆。自我之后，在你和约克到来前，摇篮都没有迎来新人，其他人的年代只会比我更久远，她们都懒得算日子了。”

    那她或她，生前都可能是老头老太太。米夏掐住稚嫩的掌心有点难以接受，这样的话她算是撞上返老还童的福利了，摇篮虽然给定了课题但没给死线，也没有监工，她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夜里还能去轮转海玩，简直是天堂。

    ……天堂又是什么？

    “现在你理解你该做什么了吗？”赛琪一脸期待地看着米夏，“要不要和我一起学习……”

    完全没理解。“我理解了。”米夏打断她，“你好好学习，我再去逛逛！”

    “唉……”被留在原地的赛琪嘟囔，“我是不是看错人了？”

    *

    米夏在庭院里粗粗翻了一遍圣典，她觉得这本书有点熟悉，不过字好像……少了许多。

    摇篮很大且没有指示牌，赛琪带她去的都是她自己感兴趣的区域。米夏心里很想要一张地图，好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没去。

    ……她也觉得自己该有一张地图。

    但没有地图她也有双脚，溜达到宫殿右侧贝壳形的建筑物，米夏一进去就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用于辩论的讲堂。

    稚嫩的童声正在侃侃而谈：“根据轮转海的消息，末日已经来临，我们不能再拖延了，必须尽快确定方案……”

    “……选一位独裁者？开什么玩笑！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绝对平等的社会……”

    “但若没有领导者，就像车轮没有车轴，无法转动……”

    “哈！那你说敢说谁是最聪明的人，能让这里所有人听他的话……”

    这群仅有外表是小孩的人吵得不可开交，米夏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是小孩了——至少他们没法抄起座椅给对方开瓢。

    灰发的约克笑眯眯趴在后排欣赏孩子们的扭打，一边冲她打招呼。

    他说：“亲爱的朋友，我想我们能交换一些情报。”

    米夏道：“干嘛不直接分享？你这人真是斤斤计较！”

    “那大方的朋友，你先分享。”

    米夏不理解约克这种人怎么配进无暇的摇篮，虽然她也进了。

    “我们是被神选中的救世主。”米夏没底气地说，“可能还死过一次，被特聘复活。”

    约克点头：“我还打听到，我们也有复活别人的权力。”

    “……怎么做？”

    “你已经有想复活的人了吗？”约克一脸怀疑，“你有记忆？快吐出来，告诉我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好人，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我就问问，你能进来证明这地方真有鬼了。”米夏压低声音，“好奇怪啊，我第一眼见你就特别讨厌你。”

    “巧了，我与你正相反。”约克说，“这里也是少数服从多数，下一次圣门选拨中半数以上的人投票通过的话，纪录塔榜上有名的人就能进来。”

    “……‘也’？”

    约克露出一丝茫然：“我为什么要说‘也’呢？”

    “我想把我的记忆搞回来。”

    灰发男孩点头：“一样。那我们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