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的铜铃叮咚作响时，识临正蜷缩在柜台后的藤椅上啃辣条。玻璃柜里一尊唐代三彩马突然翻倒，溅起的香灰扑了她满脸。

    收银台前的少女盯着在香灰上蜿蜒的血色符咒，默默把卫衣兜帽往下拽了拽。

    身为鉴妖司的使渡，一天到晚尽在收拾惹祸的鬼怪。

    很好，又是没躲过的加班。

    “您要的战国青铜剑在二楼。”她对着空气瓮声瓮气地说完，摸出手机点开某宝。

    “不就是老娘脖子后面有个渡魂灯，至于加班？”

    屏幕亮起的刹那，身后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咯吱声，混着婴孩含混的呜咽。

    女孩叼着辣条起身，顺手抄起柜台下的鸡毛掸子。

    镜面不锈钢映出她乱糟糟的丸子头，以及身后攀在博古架上的青灰色小脚。

    “二十块，现结。”她突然转身，鸡毛掸子精准戳中一团蜷缩的阴影，“或者我烧最新款芭比别墅给你？”

    黑雾里浮出张皱巴巴的婴孩脸，獠牙还没呲出来就被掸子上的朱砂印烫得一哆嗦。

    她趁机把辣条包装袋揉成团塞进它嘴里，摸出手机扫码收款：“地缚灵滞留费打八折，承惠十六。”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

    【阴司通】发来血红加粗公告：检测到S级阴气波动，请编号9527速至古镜台支援！

    女孩盯着屏幕上方跳动的倒计时，嘴角抽动了几下，把卫衣绳结扯到遮住半张脸。

    古镜台在店铺最深处的库房，要穿过三间摆满陪葬品的展厅，这意味着至少要和七件怨气冲天的古董擦肩而过。

    她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降噪耳机。

    当大悲咒响起的瞬间，展厅里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顿时化作白噪音。

    但还是拦不全鬼吼鬼叫，总有那么一声半声透过耳机直达耳膜。

    汉代铜灯里的老鬼正趴在灯罩上啃蜡烛，见她目不斜视地路过，突然甩出半截舌头缠住她的帆布包：“小丫头，上回烧的话梅糖不够酸……”

    “下次烧瓶保宁醋。”她提起长甩甩的舌头，礼貌地给打了个蝴蝶结。

    “再动就给你烧《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头也不回地甩出一沓黄符，老鬼的舌头瞬间被烫出焦味。

    绕过明代拔步床时，床帐里伸出只涂着丹蔻的手，腕间金镶玉镯叮当作响：“妹妹替我寻个替死鬼吧？”

    “替死鬼没有，寿衣店清仓大酬宾传单倒有一叠。”她拿起一沓，用力一甩，漫天纸钱，趁机猫腰钻过垂落的帷幔，后背还是被阴气蚀出三道血痕。

    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扎着丸子头的少女用两根手指捏起绒布，却在触及镜面的刹那被吸住掌心。

    镜中浮出九尾狐的虚影，玉冠束发的男人慵懒抬眼，霜色衣袂掠过她手背：“小渡魂使，借个火？”

    触电般甩手，却见镜面蛛网般裂开。阴风裹着狐尾扫过她后颈时，她终于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警告——

    千万别碰那面会吃头发的镜子。

    什么鬼玩意，净唬人，女孩嚼着口香糖嘟嘟囔囔着。

    当那个虚影从镜中完全剥离时，刚刚的丸子头被阴风吹成了炸毛蒲公英。

    九条狐尾虚虚实实缠住她的腰，玉冠下的眉眼似笑非笑：“小友身上这灯油味，熏得本座头疼。”

    “这是六神花露水！”

    她徒劳地扒拉腰间狐尾，耳机里单曲循环的《大悲咒》突然切成了《狐狸精》。

    手忙脚乱去关播放器，却见对方的指尖勾住她卫衣抽绳，霜色广袖滑过她锁骨，“渡魂灯燃了千年，倒是头回见这么寒酸的灯架子。”

    “你谁啊。”女孩看着眼前人。

    “江遥，逍遥的遥。”

    识临愣了愣神，“识临，识别的识，欢迎光临的临？”

    ？？？

    “我知道，认识。”

    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跟她形成个前后站位。

    只不过她在前。

    博古架上的唐三彩马突然裂成两半，婴灵啃着辣条包装袋从碎片里钻出来，冲江遥龇出奶牙，识临趁机摸出桃木钉，却被对方捏住手腕：“这凶宅里养的伥鬼，你也敢收？”

    “老娘是使渡。”

    话音未落，整面铜镜骤然迸出血光。

    镜中伸出数十只枯手，攥住纤细的脚踝就往里拖。

    江遥嗤笑一声，狐尾卷着她撞进自己怀里，指尖在她眉心一点：“借个火，利息是根头发。”

    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刘海无风自燃，幽蓝火苗顺着江遥指尖窜遍全身。

    他破损的衣袂在火焰中复原，九尾凝成实体扫过展厅，枯手顿时化作飞灰。

    “这是阴司特供的往生火，你当煤气灶呢？！”识临捂着缺了一块的刘海崩溃后退，“还用我头发……”话音未落，后腰撞上展柜。

    一柄战国青铜剑突然出鞘三寸，剑身映出她背后扭曲的血色符文——那根本不是博物馆的防盗标记，而是镇压狐仙的噬魂咒。

    江遥的笑意终于冷了三分。

    他抚过剑身裂痕，突然将识临困在展柜与臂弯之间：“小灯架子，你师父没教过你，捡回家的古董要先验尸吗？”

    手机在此刻疯狂震动，腰上的疼痛也没办法顾及。

    【阴司通】紧急任务：古镜台怨气值突破临界点，疑似千年厉鬼苏醒！倒计时00:04:59！

    识临盯着江遥眼尾的朱砂痣，突然把辣条袋子拍在他胸口：“临时工一小时二百，驱鬼打八折！”

    “成交。”狐尾缠上她手腕 “但本座只收头发抵债。”

    识临：“……”

    库房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眼见江遥的狐尾凌空劈下，却在触及镜面的刹那被反弹。

    镜中血光大盛，数十只枯手暴涨成蟒蛇粗细，腐肉间嵌着破碎的青铜镜片，朝二人绞杀而来。

    “蹲下！”识临拽着江遥后襟往地上一滚，枯手擦着他发冠掠过，生生削断半截玉簪。

    惨兮兮弓着腰，一副“刁民害朕”的模样。

    一旁，识临反手甩出三枚五帝钱，铜钱撞上枯手爆出青烟：“乾三连，坤六断——震！”

    雷光顺着铜钱锁链炸开，却只在枯手表面灼出几点焦黑。

    江遥广袖翻飞卷住识临腰肢腾空而起，九尾如屏风展开：“三百年前本座能撕了这镜子，非要留到现在。”

    话未说完，镜中突然传出凄厉狐啸。

    八只淌血狐首竟脱离镜框，衔着青铜锁链破空袭来。识临被锁链缠住脚踝的瞬间，看见链节上密密麻麻刻着「江」字——

    分明是狐仙的束灵咒！

    “你家的锁妖链？”她桃木钉扎进锁链缝隙，溅起的火星烫得掌心发红，“这算家暴还是弑主？”

    没等到对方回答，识临就看见江遥眼底泛起鎏金竖瞳，只不过瞳孔深处有个背影。指尖燃起幽蓝狐火按上锁链：“偷来的把戏，”锁链上的「江」字突然扭曲成「盗」字，他冷笑一声扯断链条：“赝品也敢造次了？！”

    残链落地化作黑灰，镜中传来瓷器碎裂般的尖啸。

    整面铜镜开始融化扭曲，镜框狐首的眼眶里爬出蛆虫般的咒文，在空中凝成血色罗网。

    识临的卫衣突然刮起的阴风掀起，后腰上渡魂灯印记与罗网产生共鸣。

    无数亡魂的哭喊灌入脑海，她踉跄着摸出朱砂笔在掌心画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啊，识临心想。

    咒文罗网突然收缩，勒住她脖颈拖向镜面。

    江遥的狐尾卷住她手腕，却被罗网灼出焦痕。识临在窒息中看见他破损的袖口露出白骨。

    这家伙灵力早就耗尽了？！

    “接着！”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桃木钉上，甩手射向镜面中央。

    江遥凌空接住染血的木钉，狐火霎时转成炽白。

    木钉刺入镜面的刹那，整座展厅的地砖开始龟裂。

    汉代铜灯里的老鬼被震得摔出灯罩，明代拔步床轰然坍塌，七十二只怨灵从床板夹层中尖叫着涌出。

    “你捅了鬼窝吗！”

    识临现在没空管这个“皇帝”，甩出最后一把纸钱暂时困住怨灵，转头看见江遥徒手插进镜面。他小臂被镜中咒文腐蚀得血肉模糊，却硬生生扯出半截青铜锁链。

    锁链尽头拴着块残缺的玉佩，刻着被血污覆盖的狐尾图腾。

    江遥捏碎玉佩的瞬间，镜框八只狐首同时爆裂，古镜台的地面浮现出覆盖整个库房的巨大法阵。

    “站巽位！”江遥甩着血淋淋的手把识临推进阵眼，自己踏着震位掐诀。残存的狐首突然调转方向，獠牙对准识临心口袭来。

    识临的手微微发抖，忽然将最后包辣条油抹在掸子上：“请神不如请辣条——走你！”

    江遥都不知道她何时把辣条踹身上。

    沾着红油的朱砂掸子抽中狐首鼻尖，凶煞之物竟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江遥趁机引爆法阵，业火顺着辣油烧遍狐首，焦糊味混着麻辣香瞬间充斥库房。

    当最后一只狐首在火光中化作青铜汁，识临瘫坐在满地狼藉里，看着江遥用焦黑的狐尾卷走她半包辣条：“利息。”

    库房外突然传来阴差嘶吼，十八狱火顺着门缝漫进来。对方若无其事地拎起她后领跃上房梁，她炸毛的碎发扫过他下巴：“喂！你早看出这是镇狐阵？”

    “这种小把戏，本座还看出，”他故作轻松，指尖掠过她后颈灼伤的渡魂灯，“你和布阵人流的是一样的血。”

    “你的意思是是我脖子后面那个胎记？”

    江遥抿唇，“应该是吧。”

    什么叫做应该是吧，还吧。

    最后。

    镜框上九只狐首铜雕，有八只眼睛淌着血泪。

    江遥抚过最后一只闭目的狐首，轻笑中带起森然鬼气：“偷了千年的债，该连本带利还了。”

    识临：“……”

    次日清晨，识临蹲在快递箱堆里签收冥币时，江遥正用她的电动牙刷给狐尾做护理。

    “那是联名款，刷毛值二十块！”她攥着桃木梳的手在抖。

    江遥从镜中探出半截身子，发梢还滴着水珠：“小友的沐浴露过于甜腻，不如换成雪松香，或者木质调？”

    识临的尖叫被砸门声打断。

    古董店老板抱着一卷泛黄帛书撞进来：“临啊，有个大单子！”

    老板跟没看见江遥似的，自顾自搬东西，然后放好展开。

    展开的战国帛书上，血色狐纹与江遥眼尾朱砂痣一模一样。

    老板指着鉴定书兴奋搓手：“客户出价七位数，只要修复这面汉代……哎你怎么空调开这么低了？”

    江遥的虚影正贴在老板背后吹气，狐尾卷走帛书残片。识临一脚踩住他衣角，用口型警告：时薪二百五！

    手机突然弹出阴司通知：【您预订的“往生火补充装”已送达至丰巢柜，请凭取件码[狐仙是狗]领取】。

    识临眼前一黑。

    她早该知道，从碰到那面吃头发的破镜子开始，自己的摆烂人生就注定要烧成一把轰轰烈烈的火。

    社恐急救指南第一条：遇到狐狸精碰瓷，建议直接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