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情势逆转,这次轮到老人紧紧抓住许可可了。
他死死地咬住刚刚压制自己的右臂,一只手握紧通勤包,另一只手不加掩饰地快速搓动打火机。
雷电震天撼地,脚步声由上至下,打火机切切察察,铃声单调刺耳。
各种混乱的声音组成了盛大的交响曲,让许可可突然想起了追悼会上交织着哭声的歌曲,还有那个牺牲在自己面前的同事。
那是比自己更加优秀且有理想的人,跟大多数不愿意被抽调扶贫的同事不同,她是唯一一个主动申请的,炽热地投身在理想中,希望可以帮助贫苦的群众。
可是这样令人钦佩的警察,在一铁锹下,也是鲜血如注,她想帮助的人却是杀了她的人。
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后悔,但许可可在停尸房中非常的后悔。
送别仪式时家属的悲痛欲绝,法庭上方爷爷的恨之入骨,她全部都有。但是愧疚镇压住她的哀恸,责任控制着她的憎恶。
情感和鲜血泡在心底,腐烂流脓,让没日没夜的噩梦轻易地撕烂。
这些事日夜地蹉跎她,从没有一刻放过她。
我也曾真切地想要帮助方爷爷。
我也会被自己想帮助的人杀死。
霎时,眼前和记忆中的景象交错扭曲,铁锹下的脸,灵床上的脸,哭泣的脸,变形的脸,模糊了又清晰,那是她自己的脸。
噗。
细小却危险的声音响起,像红背蜘蛛鲜艳颜色的条纹,在黑色的交响曲中惊人地清晰。
许可可头皮发麻,握拳高高举起的左手悬在空中,茫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看去。
昏暗的楼栋中仅有的光亮,突兀又虚假。
借助衣服上的酒精,火焰迅猛地燃烧起来,攀延而上,片刻就吞噬了老人的一条胳膊。
但他咬死的嘴仍不撒口,只凭多年的仇恨,又用干瘪的双手抠住许可可的另一只上臂,牙齿和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电光火石之间,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
嘭!
黑猫半侧身粘满泥浆,穿过雨幕,跑进门洞,义无反顾地扑过火焰,带着咒力一口咬下,在老人抓着打火机的手腕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许可可木然的眼珠随着外来者的轨迹一点点挪动,逐渐变快,最后停留在黑猫被来回甩动的身体上。
她看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耳洞,想起了它在小巷、在窗边、在衣柜上,惨白透明的脸被替代瓦解,哭声与歌声随之变小,黑猫跟地面不断碰撞的声音刺破了耳膜。
嘭!
她接受了手臂间传来的剧痛,看见老人张开的手以及掉落的打火机,闻到了强烈的焦糊味,最后惊觉黑猫已经部分燃起来的毛发。
许可可抬起流血的右臂,机械地扯动吊在上面的头颅,把打火机拍向暴雨中,又抠进黑猫的嘴中,将已经部分烧起来的黑猫抛了出去。
火焰快速攀升至老人头顶,花白的头发燃烧起来,刺耳的手机铃声终于停止,楼上又增加了一个慌张的脚步声。
在打火机飞出门洞的瞬间,浑身湿透的五条悟窜了进来,他立刻明白眼前的状况。
从昨夜持续到今晚的警惕和奔波让被压制的咒力基本耗尽,但他看到火舌贪婪地舔到了许可可被咬着的胳膊上,就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放弃了自我防卫,用所剩无几的咒力加持锋利的指甲,绕过错愕的许可可冲进火里,向老人的脸部挠去。
几次攻击下,被烈焰包裹的半侧脸皮开肉绽,露出了黄色的脂肪和森森的白骨,火焰之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噼啪声。
看着疯狂进攻的白猫,许可可彻底清醒过来,再没有别的想法,最起码要先把自己的猫送出去。
她努力用膝盖击打老人的腹部,第一次尝试挣脱。
而在白猫进来后,黑猫也从门口回来了。
它不协调地跑过来,比第一次进来时更加狼狈。身上的火焰尽管被大雨浇熄,但是原本精心打理的长毛大片卷起,脸上的情况尤为严重。
黑猫用尽全力二次跃进火焰内咬穿了老人的喉咙。
在火焰和猫的双重打击下,方爷爷早就已经停止了抵挡,用憎恨和最后的力气死死绑住许可可。
又是一个霹雳,电光下许可可望进老人泥潭一般的双眼,干脆放弃了尝试。
肾上腺素的作用在渐渐衰退,她忍耐着不断增加的剧痛,反手伸进火焰中,拽住老人的袖子和衣领,拼命地朝门口拉去。
火焰沿着衣袖往上窜,鲜血顺着向流下,许可可拖着压低身体的老人移动,每一步都牵拉着被抓咬住的肉。
楼梯口传来了惊慌的呼叫声。
紧接着一位女性跑了过来,用手中的晾衣杆顶住老人的后背,帮着往前推。
前进的速度瞬间快了,许可可两三步到了门边,直接倒下,把两只猫和绝望下去的老人带到了暴雨中。
撼天震地的响声这才传来。
在怒吼和阵风中,瓢泼大雨将复仇的余烬和信念全部浇熄。
许可可挣开已经彻底脱力的方爷爷,看到白猫扑到自己的腿上,她一边飞快确认了下咪咪的情况,一边用伤痕累累的双臂接住落下的黑猫。
她把蜷缩着腿的黑猫放在大雨下冲刷降温,观察它伤痕累累的身体。
左半边身体的毛发焦黑卷曲,缩短了不少,右半边有大量的泥巴干涸在上面,保护住下面的皮肤。
它的左眼下暴露了出来一小块血肉,中心皮开肉绽,边缘红肿异常,所以眼睛睁不开。它睁着的右眼却一直注视着许可可。
许可可松了一口,情况比设想中好很多,就是希望没有内出血。
她低头蹭了蹭盯着她手的咪咪,希望能尽量安抚自己勇敢的小猫咪。
可能因为进来的时候被淋湿了,它的情况肉眼可见要好很多,只是爪子和胸脯上面的毛发焦黄了。但是它的情绪很不稳定,剔透的蓝眸带着神经质的疯狂,被火焰烤到干燥的鼻子在疯狂嗅闻。
许可可最后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受伤情况,幸好今天的引燃物是白酒,伤害力有限,估计只有右手和胳膊的烫伤比较严重。用相对好点的左手脱下斜挎的通勤包,再把黑猫放在上面,避免地上的污水感染伤口。
或许为了良心不要钱,也是有好报的。
所以拜托你再等待一下,让我花钱试试吧。
尽量处理好紧急伤员后,许可可从水洼中站起来,同还举着晾衣杆警惕老人的女性鞠躬,“非常感谢您今天的帮助,改天我一定再登门道谢。”
女性是刚刚上楼的小孩的妈妈,猜想是听到孩子的转述觉得不对劲,下来查看情况。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看看还要不要帮忙......”女人连忙回应,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老人,还是含糊地询问道,“需要我陪着你去医院吗?”
许可可想起上楼的女孩,摇了摇头婉拒,“您还得安抚孩子吧,而且稍后警察到场取证,估计还得麻烦您。他用的是白酒助燃,我看着狼狈,其实还好。”
两人互相道别后,许可可先打了报警电话,接警员跟她有过交情,直接同意了她先离场送宠物去急救的诉求,只是叮嘱了要保留好物证标记和视频证据。
电话挂断,许可可准备拨通方理的号码。
就在此时,楼道里响起了方理慌张地大喊,“这是怎么了......可可姐、爷爷?!”
许可可看到突然出现的方理,没有回应她,先切换软件打了个网约车。
等确认司机接单后,她边找打火机边地对女孩说,“具体情况你可以先问你爷爷,如果他还能回答的话。警察稍后就到,你注意不要破坏现场,我现在必须带着猫去一趟医院。”
没有等头脑空白的方理回应,许可可怕大雨冲走打火机,尽快搜寻了一圈,终于在地砖上发现了,留好视频影像。
她把自己的猫放到肩膀上,用胳膊把黑猫和通勤包夹起来,左手环在怀里往小区外快步走。
白猫想要跳下去跟着,被忍痛的许可可一把塞进了外套里,正好卡在通勤包上面,“乖乖,别走。”
外套湿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和白色的毛发黏在一起,哑然无力的女声穿过皮肉直达骨髓,震动感让五条悟的理智逐渐回归。
脱离了被绝望和癫狂缠绕的状态,他把自己紧紧贴在许可可的胸口处,透过薄薄的T恤感受她规律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没有咒力加持,他们的身体跟普通猫咪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一夜未睡的小猫终于在最安全的环境中坚持不住,闭上眼睛睡着了。
跟白猫一衣之隔的夏油杰,喘息着躺在通勤包上凝视许可可。
他不解地想,明明最开始,是想要杀了你的。
倾盆的大雨下,许可可头顶的雷光,带着自己的两只猫,淌过地上已经没过脚背的水,朝着外面走去。
雨水让还在被灼烧后的肢体得到些许抚慰,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停止做噩梦,但是最起码,她现在有了可以做美梦的资本了。
今天回来后买个彩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