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的微笑

    江楚带着副班,俩人刚把骨穿做完,回到办公室就听到住院总在打电话,“你搞快点嘛,我们骨穿都做完了,赶紧过来给我们看看呀。”

    电话那头是血液科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周末下午本来不上班,但遇到像这种情况,必须得从家里赶来分析骨髓涂片,她出了报告,临床就能马上用药了。

    最后涂片结果确实考虑APL,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楚凑过去问住院总,“师姐,你和家属沟通过了?她也同意告诉病人了?”

    住院总淡定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师姐,你真的很帅气!”江楚语气十分真挚,那模样看着有些好笑。

    “这算啥?今天的这些家属,都算是十分通情达理,很好沟通的了。”

    江楚答道:“确实。”

    但这不妨碍她觉得余师姐很帅气。这种帅气,不分男女,源自于丰富的经验和扎实的专业基础,因此遇事冷静,指挥有度,游刃有余;而且,对待工作的态度,认真负责,非常具有个人魅力。

    这种帅气,江楚也曾在周至身上见到过......她晃了晃脑袋,及时止住了发散的思维。

    ————

    晚上十二点,过道的灯已经熄了,病房里悄然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两声低低的咳嗽声。

    几个值班医生把交班记录写好,也把办公室灯熄了,准备去后面的值班室洗漱休息。

    医生的值班和护士不同,护士一般是一天三班倒,值班期间必须在护士站;而医生是二十四小时班,第二天上午还要查房,因此晚上可以去值班室休息补觉,如果有情况,护士会打电话。

    医生值班室不分男女,血液内科的值班室上、下铺一共有四个床位。江楚简单洗了把脸,刷了牙,爬到上铺去,把下铺的床位留给两个副班。

    江楚在医院值班时睡眠不好,可能也总是想着手机随时会响,潜意识里不敢睡太沉。

    她躺下后,闭上眼,不由得开始回忆白天有没有哪里处理的不到位,又想到了那个转去ICU的病人......但很快,江楚就后悔了——下铺的两个男生,躺下后没两分钟就睡死过去,呼噜声此起彼伏。

    ......这下想要睡着就有点难度了,江楚在心底默默叹息。

    看上去,江楚闭着眼,眉目舒展、呼吸和缓,睡得很安详;事实上,她在努力屏蔽那震天响的打呼声,全神贯注去听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细微虫鸣,企图让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江楚顶着两个黑眼圈参加晨交班,她肤色白皙,衬得那黑眼圈愈发明显。

    护士交完班后,江楚交班,她简明扼要汇报了几个特殊情况,重点汇报了十二床那个脑出血转去ICU的病人......可能是戴着口罩的原因,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黄连宇听完交班,第一句话是:“那家属没有说什么吧?”

    这里的‘说什么’其实指的是,家属有没有不满,有没有闹起来。

    “......没有。”江楚答道,口罩下面无表情。

    他点了点头,一句话结束交班,“以后但凡遇到血小板减少的病人,要加强沟通出血风险,不要再出现这种应该绝对卧床的病人还下床活动的情况。”

    交班结束后,魏潇穿过人群,追上江楚问道,“昨天夜里很忙吗?”

    “还好,就接了两个电话。”江楚回她,俩人一同往片区办公室走去。

    “那你这熊猫眼是咋回事?你又失眠了?”

    江楚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说:“查房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签字去了。”趁着还没开始查房,她得把请假表打印出来,去主任办公室找他签字。

    江楚去的不巧,主任办公室门虚掩着,有人正在和他谈话。黄主任是个大忙人,江楚担心一会儿就找不到他人了,于是决定在旁边等一等。

    好不容易等到里面谈话结束,眼看人开门出来了,江楚上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进”的声音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江楚第一次进主任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那副占地辽阔的毛笔字书法作品,写着:‘德厚流光,志存高远’。

    江楚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这时黄连宇抬起头,江楚和他眼神对上,赶紧说道:“主任,我是想找您请几天假”,说着把手上假条规规矩矩放在他桌上。

    他看都不看一眼,只皱着眉不耐烦道:“请假?去干什么?”

    江楚只得说:“下周要去参加会议,路途加上会议时间,一共需要六天。”

    “参会?你导师是谁?”说着他慢条斯理拿过假条,哦了一声,“你是江院的学生啊?”他原本垮着张脸,整个脸部的线条都是向下的,这一瞬间却柔和了不少。

    他似乎变得耐心不少,从第一行开始看起了手中的假条,过了会儿笑着说:“江楚是吧?还要去德国参会?不错啊小姑娘。”

    江楚还在震惊他前后瞬间切换的脸色,他已经开始闲话家常了,“听说最近江院的课题组又发了篇大文章啊,可喜可贺!”

    看他这反应......他不会是以为都姓江,她和导师沾亲带故吧?江楚莫名觉得这场面有些诙谐,她干笑了声,回答:“是的。”

    ————

    世上有快乐的组会吗?应该还是有的,当大、小老板都不在时,大家开心地在那里商业互吹,这个连连称赞陈博厉害,那个说未来的黄院长您过分优秀,唠嗑似的开完了组会。

    组会结束后,大家一致决定去夜市的烧烤摊撸串庆祝庆祝。

    一群人勾肩搭背来到了小巷子里的烧烤摊,和店主打了声招呼,男生们熟练地把小桌子拢在一起拼成了大方桌;女生们则拿过菜单,首先经典菜品来两套,爱吃猪脑花这些小众口味的自己加菜,啤酒可以小酌几杯,微醺助眠的程度就好。

    江楚挨着魏潇坐下,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一会儿徐清徵和杨行韬也过来坐在了旁边。

    魏潇寻思这是难得的培养师门感情的机会,她挑起话头,“师弟你俩当初是怎么想的报我们导师呀?你们八年制和导师是不是双向选择?”

    “说来话长”,杨行韬聊性大发,洋洋洒洒讲起了往事。

    他和徐清徵原本是小学同学,初高中没在一个地儿上学就分道扬镳了,结果大学竟然被分到了一个班里。后来又是怎么阴差阳错进了同一个课题组。并且由此展开,越说越兴奋,话题越扯越远,逐渐就只有他和魏潇俩人在那里一唱一和,夹在他俩中间的江楚和徐清徵安静得仿佛在另一个图层。

    江楚觉得大概是因为旁边这位师弟气场太强大,感觉说话打破他安静的氛围都显得有些不太礼貌了。

    没想到杨行韬下一秒凭空抛出个重磅炸弹,“师姐们你们是不是觉得徐清徵太高冷了?嗐......其实不是的,是因为他小时候说话声音糯叽叽、嗲嗲的特像女孩儿,老被嘲笑呢!结果现在装过头了,简直六亲不认!”

    “......”

    徐清徵?说话声音糯叽叽?

    江楚和魏潇面面相觑,好像突然就不太认识中文了。

    当事人转头看向杨行韬,缓缓道:“一杯啤酒下肚,你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是吧?”他面上还算平静,可白净的耳朵早已通红一片。

    杨行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吗?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江楚心想,这师门感情联络进展的委实有点快了,不过不太忍心看别人那么尴尬,她试图转移话题,“师弟你们是哪里人呢?”

    杨行韬一口抢答,“我们俩都是荆州人”,可不待他继续说下去,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他,“但我是在宜城上的中学。”

    徐清徵说着话,一双漆黑的眼睛却直直看向江楚。

    江楚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接口说:“我是宜城人”。

    “嘿,这不就是缘分嘛。”魏潇在旁边乐呵道。

    周围吵吵嚷嚷的,江楚心里却涌出了一丝古怪的感觉,今天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徐清徵的脸,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以徐清徵的相貌,要是以前见过,不应该没有印象呀。

    大家吃吃喝喝聊聊,酒至半酣之际却感觉少了点什么。文师兄灵光一闪,“就说缺了什么,这不是老王没来?快快把我们王老师请来!”

    动作快的已经拨通了语音电话,表示王师兄正在附近,马上赶到,另一边已经叫老板再上些硬菜招待我们的王老师。

    王师兄,老王,王老师,说的是一个人,此人名为王裕,是隔壁材料课题组的,其人虽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却中通人事,掌握院里各路八卦的一手资料,搁抗战时期高低得混个情报处处长。

    王裕很快赶到,径直走到众人给他腾出来的中心位置坐下,抓起串开始狂炫,稍稍填饱肚子后,一抬头,只见众人都闪着星星眼望着他。

    “......”

    王裕清了清嗓子,像说书人一样,“要说最近最近的八卦,就在昨夜三更时分,某处房门内却突然传来喧哗声,您猜怎么着?原是那被戴了绿帽的,带着人手打上了门,要去捉那一枝出墙的红杏!”

    众人被他那拿腔拿调的模样给唬住了,文师兄笑着说:“老王,你以后要是想转行的话,就去天桥底下说书吧,肯定赚钱!”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请直接一点,谢谢。”

    “......某某科的护士出轨被她老公捉奸在床,你们知道不?”众人表示不知道,但这个不够炸裂。

    “......她老公还拍了视频”,王裕说着把手机掏出来,众人视线牢牢追随着手机,但他想了想又放回去,“算了算了,这个万一判我是传播□□视频,把我抓起来关进去就完了。”

    ......众人无语凝噎,唐师兄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呛他,“老王你这就不地道了嘛。”

    王裕嘿嘿笑了,“那我再讲讲其它的。”

    “**科那两个不对付的副主任,现在对双方的厌恶已经赤裸裸摆到明面上了,属于是一言不合要互相吐口水的程度!”

    对于这个人尽皆知的八卦,大家并不买账。

    “还有**科主任在他老婆生病住院时还在外面乱搞,上周一那天,他儿子拿着刀就冲进了他办公室......”魏潇打断他,“这我知道!最后被拦住了,他儿子没伤到人嘞。”

    大家纷纷表示,这很’外科男医生’,毕竟按以前常说的,“外科男医生的婚姻流程,第一任老婆是同学,第二任是护士,第三任是医药代表,第四任是学生。”

    太典了。

    王师兄摆摆手,“刻板印象要不得哈,接下来的两位主人公可都是内科医生。”

    话说隔壁兄弟单位的一个医生和北方某医院的医生同去英国进修学习,俩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他乡倍感亲切、引为知己,互帮互助,结果一个没把持住就帮助到床上去了......俩人约定好回国后就各自离婚,然后和对方相守终生......”王裕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结果呢?”杨行韬听得入迷,赶紧催促他。

    “结果回来之后,一个去离了婚,另一个却退缩了,离了婚的那个当然想不通了——‘我为你抛弃了家庭和脸面,结果你却在耍我’,情绪激动之下就提着刀把人砍了,自己随后从二十多楼跳了下去。

    跳楼的那个女医生当场死亡,被砍的男医生被救了回来,现在已经恢复如初,都在上门诊了......并且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婚。

    大家听得唏嘘不已,虽然平时爱听些鸡飞狗跳的八卦逗乐解压,但一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还是让人觉得很不值。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博二的陈师姐怅然道。

    余下的男同胞就算有不同意见,此刻也只能默默听着。

    另一个博士师姐却表示并不是所有女生都耽于情情爱爱,看看心内科的霍英,人家最近又参加了一个国际比赛,拿了一等奖。

    心内科的霍英是一个传奇人物,她是全院最年轻的副教授、优青,科研临床样样在行,对待患者认真负责,是那些自诩行业标杆的人看了都要羞愧的程度。

    当初很多人质疑她一个女的搞什么介入,不怕吃多了射线以后生出畸形的孩子吗?

    霍英霸气反问:“那我不生孩子,不就得了?”

    认真算一算,霍英师姐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聊完八卦,大家最终回到现实话题,聊课题,聊毕业,再聊聊人生大事。这个年龄段的同龄人大部分早就经济独立,更有甚者已经成家立业,而学医的他们在这个年龄还得继续啃老,其中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但总归还算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还可以厚着脸皮再聊聊未来、聊聊人生。

    夜宵快要结束,文师兄提议,“最后,让我们一起祝江楚柏林之行,一路顺风!”众人吆喝着碰杯,七嘴八舌大声道:“祝江师姐/师妹一路顺风!”

    “嘿嘿,谢谢大家!我到时候给大家带些当地特产回来!”江楚笑着举杯回应。

    大家三三两两结伴而归。路上,安静了许久的魏潇突然大声说,“我找到奋斗的目标了!以后霍英师姐就是我的偶像!”

    ......她上一个偶像还是当红的流量男明星。

    江楚没说话,心底有些怅惘,十年后,她也到了霍英师姐如今的年龄,那时候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正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月亮洒下柔和清辉,夜风微凉,道旁的桂花树开得正繁,呼吸间肺腑中都浸润着一股桂花的甜香。

    不知道是谁轻声感叹着,“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意思是橙子黄了但橘子还是绿的?有这样的季节吗?”杨行韬好奇发问。

    ......没人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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