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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琴房,时伽然只能一次一次地练习,可她分辨不清对错,无法自我纠正。

    临近十二点。

    时伽然终于停了下来,正要上楼,却刚好碰上刚回家的江疏。

    “哥哥。”

    她温声唤道。

    江疏放下手里的水杯,抬了一下眼,腕表上时针已经趋近十二,夜幕漆黑沉重,四周安静,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仿佛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世界。

    “怎么还没去休息?”

    江疏问。

    “刚练完琴,哥哥,我现在就去睡觉了。”

    时伽然说完,就准备上楼了。

    忽然。

    江疏叫住她,“伽然。”

    时伽然站在楼梯的第一阶台阶上,回过头,神色茫然。

    江疏慢慢走过来,站在她身前。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她有点乱了的头发,问:“怎么不高兴?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时伽然怔愣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那仿佛是委屈。

    可她低着头,过了几秒,摇摇头,说:“没有不高兴,哥哥。”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感受是什么样。

    陌生的,难以言喻的。

    说不出口的,只好不说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耐心去共情别人的,时伽然很清楚这一点,她就没有耐心去了解别人的感受,只是简单粗暴地做下判断,然后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恭贺或者安慰,实际上她从未切身体会到那代表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她只是模仿着人们所做的。

    “没有不高兴吗?”

    江疏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重复了一遍。

    他牵着她的手,从第一阶台阶上引下来,时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跟着江疏。

    琴房在一楼,隔音是按照最好的规格来做,这样既不会影响到外面的人,也不会影响到里面的人。

    像是与世隔绝。

    中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另一侧的收藏柜里放着许多其他乐器,近乎一个小型的音乐室。

    时伽然离开时还没有收拾,琴架上的五线谱原封不动地摆着。

    江疏扫了一眼,拉着她一起坐在钢琴面前。

    “听林姨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太好。”

    江疏目光落在琴谱上,这一页已经长久地被夹在两侧,页面被压出了明显的折痕。

    沉吟片刻,他侧过头,问:“最近学得不太顺利?”

    时伽然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嗯。”

    她并没有详细地叙述,只是承认。

    于是江疏继续问:“所以每天都练习很晚,想符合老师的要求?”

    时伽然又“嗯”了一声。

    江疏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近乎温柔的动作。

    “伽然不是说,只当做兴趣,那无论学得如何都没关系。”

    时伽然低着头,这一次没有吭声。

    江疏的声音清冷,总是给人一种无形的距离感,可他此刻低着声音,温声细语,像是在哄人一样。

    “你不是说,看见同学弹钢琴觉得好听,所以你也想学吗?哥哥帮你和叔叔阿姨说了,每周一节课,往后的时间还有很长,不必急着现在就全都学会,你可以学得比别人慢,也可以学得比别人久,时间、钱……哥哥都帮你安排好,伽然别担心。”

    仿佛被某个字眼刺了一下。

    时伽然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江疏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江疏神色微微一怔。

    她说:“没有时间了,哥哥。”

    江疏似乎走神了瞬间,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

    时伽然安静了几秒,面上浮现起一个温和的微笑,“哥哥,上高中以后不是会比较忙吗?也许没那么多时间练习了。”

    面对这个问题,江疏一时没有接上话。

    时伽然的父母对她的管教一向是严苛的,哪怕他们早已经不在她的身旁。

    从小到大,她的时间几乎都被妥善安排,每天该上什么课,上多久,什么时候更换课程,哪一天可以短暂休息……全都被列作一张详细的表格,就这样简单地囊括了时伽然的全部。

    而所谓兴趣、爱好……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不应该存在于时伽然的生命中,她毕竟是时誉的女儿,她的一生也应该成为时誉的延续,读时誉读过的学校,走时誉走过的路,成为时誉这样的人——只有这样才算是优秀,别人眼中光鲜亮丽而又体面的存在。

    钢琴课刚提出来时被严厉地禁止,但后来在江疏的游说下居然同意了。

    时伽然对此没有太意外。

    因为江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时誉会喜欢的类型,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异于常人的天才。

    这类人容易有一定的优越感,对普通而平凡的人看不太上。

    他们通常更愿意听同类或者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说的话。

    时誉很欣赏江疏,所以愿意听一听江疏说的话。

    比如时伽然的拼图,又比如这次的钢琴课,都是江疏的手笔。

    江疏也就更清楚时誉是如何管教时伽然的。

    之所以能够放宽限度,是因为现在的时间还不够值钱,等到高中,时誉是不会允许还有兴趣爱好挤占她的时间的。

    江疏清楚,所以才没办法冠冕堂皇地说一句“哥哥会帮你”,因为年幼的兄长还无法庇护自己的妹妹。

    琴房里沉默许久,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只有昏暗、冰冷的白光从天花板投下来,滤出一片惨淡的颜色。

    “高中没有办法练习的话,可以等上了大学以后继续学。”

    江疏神色平静,语气里却隐含了一分难以察觉的郑重。

    那仿佛一个只有自己明白的誓言。

    时伽然看向他,苍白的光色如同一层釉,令他看上去有些不真切,或者说这一切都像是梦境。

    那瞬间,她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最后。

    时伽然微微一笑,说:“嗯,那就上大学以后继续。”

    江疏起身离开了一会儿。

    时伽然就乖乖在琴房里等着,哪儿也没去。

    片刻后。

    江疏回来了。

    时伽然眼前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未知通常会令人感到恐慌,可是时伽然什么也没有问。

    江疏动作温柔地捋过她的头发,将眼罩给她系好,问:“有没有不舒服?”

    时伽然摇摇头。

    当什么都看不见时,其他感官就变得清晰起来了。

    温度、气味……甚至听觉。

    很快。

    轻柔的琴音在四周回荡起来,时伽然的世界就只剩下声音,再也没有别的。

    “伽然。”

    在琴音中,哥哥的声音是那样温和轻柔。

    “有时候你所看见的会欺骗你,你所信赖的背离你,你所坚持的如泡影一触即碎。”

    “别害怕,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课程之一。”

    “没有人能够真的感受你所感受的。”

    “但是伽然,哥哥愿意陪着你一起熬过这些不太好的时刻。”

    ……

    时伽然学得不太顺利,或许是因为她开始学得太晚,又或许是因为她无法兼顾学业与爱好,又或者……

    在又一次弹琴失误后。

    周老师没有如往常一样情绪激动地纠正她,“错了!”

    时伽然意识到琴房内格外安静,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错了,只是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师。

    这些年周老师逐渐上了年纪,鬓发隐约可见白丝,眉眼间有了沟壑的雏形。

    他没有叫郁徊上来展示他的练习成果,也没有打电话告诉乐理老师,再让时伽然重新学一下基础课。

    他甚至没有看时伽然,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他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时伽然,你知道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吗?”

    时伽然心里有隐隐的不太好的预感。

    周序衡却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光从他身后投来,在时伽然面前落下一整片阴影,刚好将她完全罩在黑暗里。

    他心平气和地同她说:“听说你从小就开始上补习班,你应该也能感受到同一个班级,同一个老师,教同样的内容,但是每个学生最后考下来的分数却是参差不齐的。”

    时伽然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安静地看着老师。

    “有人永远第一,也有人永远最后一名。”

    周序衡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好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劝诫,“你能在学习上永远第一,但不代表你学钢琴也有一样的天赋,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作为爱好,你倒是可以慢慢学,但是,走这条路需要一点天分。”

    时伽然好像终于听明白了。

    她机械地点了一下头。

    周序衡反过来问她,“真的明白了?”

    时伽然嗓音有点干涩,像是粗糙的沙砾,“明白的,老师。”

    “那你是什么想法?”

    老师摆出了关心的神情。

    时伽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过了好几秒。

    她听着十分细微的空调风声音,视线放空,“老师,对不起,我没有音乐天赋。”

    周序衡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表情看上去好像是犹豫或者不忍之类的。

    但下一秒。

    他说:“老师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老师还是建议你把重心放到学习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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