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摇眉心一跳,心头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她抬眸望去,却一眼撞进了他仿若深潭般幽深的瞳眸。
她很快收敛神思,开口道:“前日惊马之事,多谢殿下相救,卑职尚未来得及亲自致谢。”
语毕,她微侧身,将目光投向沈砚之。
“此案既已交由大理寺处理,还请殿下宽心,我等必尽全力,协助殿下查明真相。”
公冶时珞未应,目光转向她身旁之人,淡声问道:“沈大人,口供可曾核实清楚?是否有遗漏之处?”
沈砚之含笑答道:“还请王爷移步入座,案情细节,我们慢慢细谈。”
言罢,便做出请的姿势,迎他向主座上走去。
待其迈步入座,众人也陆续落座后,沈砚之方才缓声开口:“刺客的口供与刑部所录基本一致,不过……”说着,他语调一顿,便停了下来。
公冶时珞轻笑,复看向他,开口道:“沈大人若有疑问,直说便可。”
沈砚之轻抚花白胡须,笑着摇头:“王爷莫怪,老夫只是觉得此案仍有疑点。刺客当时动手,宫中众目睽睽,却未曾刺中要害。”
说着,又看向主座之上,道:“此举不知是蓄意留手、还是临阵失手,背后之意...怕还需细查。”
公冶时珞闻言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宫中戒备森严,父皇身侧更是有千牛卫护卫,刺客未能得手,许是一时失手也不定。”
他语气复又一转,眼神微沉:“失手与否暂且不论,单是那遁迹之处搜出太子令一事,皇兄恐怕也难辞其咎。”
话落,复又轻叹道:“此案…是给我与你们,出了道难题啊……”
沈砚之闻言神色微变,与李明等人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
公冶时珞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微掀,语气却仍温和:“圣意难测,这‘谋逆’二字,落到谁身上都承担不起。既然已涉其中,诸位......”
他语声一顿,目光微沉,“这浑水既然趟了,便不如趁早定个章程,尽快结案才是。”
...
下首处,谢扶摇立于郭斧城身侧,她眉心紧蹙、神情凝重。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先前见到那人时,她心头会生起那种一闪而过的莫名感觉。
那是疑心,是不安。
前世此时,太子谋逆案件也正是经由他与大理寺一同结案,原来...竟从这时起,他便已经开始布局了。
皇权,便当真如此使人疯狂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扫向主座之上那抹白衣身影,却恰与他琉璃般深邃的眼眸对上。
公冶时珞眸光注视着她,唇边笑意更深。
而另一边,沈砚之心中思量半晌后,复抬眸看向他,开口道:“王爷,不若你我移步一叙。”
说罢,他朝李明与郭斧城递了个眼色,二人微微颔首。
公冶时珞闻言轻笑:“正巧,本王也有些话想与沈大人详谈。”
话毕,两人旋即便走出了狱房,里间忽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片刻后,李明骤然开口打破寂静:“谢大人,此案至此,你可有何见解?”
谢扶摇抬眸直视着他,本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此案扑朔,尚有疑点,卑职以为……”
她欲道此案要查,脑海中却倏然浮现出公冶时珞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圣意难测,这‘谋逆’二字,落到谁身上都承担不起。”
那一刻,仿佛有盆冰水猛然从头泼下,叫她骤然清醒。
原本滚到舌尖的话语被她生生咽下,遏在喉中无法脱口,只得僵硬的缓缓摇头。
“卑职…一时尚无头绪……”
李明闻言却未发一语,只与郭斧城交换了个眼色,随即挤了抹笑出来:“王爷正与里正大人商议要事,此案恐怕已有定论。你初入大理寺,许多事务尚不熟悉,不如先由人带你熟悉衙中各处,待案情有了新进展,我自会唤你来。”
郭斧城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不错,这里的事交由我二人便可。”说着,复看向她。
谢扶摇闻言微微颌首,行了一礼后便随一吏员离去。
走出狱房时,她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一声低语:“太子此番...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
沿着来时路缓步前行,甫一踏入前厅,便见两道身影迎面而来,正是沈砚之与公冶时珞。
谢扶摇停下步子,俯身行礼。“见过睿王殿下。”复转眸看向沈砚之,“见过里正大人。”
沈砚之见她走出,略有诧异,问了一句缘由。听闻是李明与郭斧城吩咐她先熟悉寺中事务,便点头道:“也好,正事为要,你便去吧。”
说罢,两人便一同向狱房方向而去,谢扶摇立在原地,目送二人背影缓缓远去,眸色微沉,片刻后,方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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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正值酉正时分。
谢扶摇自署门缓步而出,她初任官职,眼下所经手事务有限,稍处理完几桩杂事后,便欲就早散值。
清霁府的马车早已侯在门口,她目光扫过时,余光却忽地瞥见另一辆马车正停在不远处。
那马车通体宝蓝,缎面低敛,无一丝金纹雕饰,仅以深色楠木为梁,乌檀木为轮,沉稳内敛中却有一丝微妙的雅致。
她眼眸微眯,再看车旁之人,竟是公冶时珞的贴身侍卫。
他怎还在此处未走?
谢扶摇心下微疑,却并未细思,转而抬步向自家马车走去。未曾想,刚踏出几步,便有一道身影拦至眼前。
她侧身望去,正是那名侍卫。
十七见她停步,方漠声开口道:“谢大人留步,我家王爷邀您于品香斋内一叙,望您赏脸。”
她视线复淡淡扫向那马车车帘,又转眸看向十七,“烦请转告王爷,下官今日尚有私事在身,恐难从命,还请见谅。
说罢,她便抬手拨开横在身前的手臂,欲走之时,却被对方再度拦下。
只见眼前人神情一沉,声音也冷了几分:“谢大人,王爷有请。”
她脚步一顿,唇角浮出一抹冷意,语气带着三分火气:“怎么,今日我是非去不可了?”
十七未答,只又道一句:“谢大人,王爷有请。”
两人僵持之际,马车内忽传来一道柔和嗓音:“十七,不可无礼。”
话音落下,车帘轻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拨开,一袭月白长衫的公冶时珞从车中缓步而下。
一眼望去,颇是风姿清雅、步履从容。
谢扶摇闻声微侧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只一眼便看出他身上所着衣物与早时并非同一件。
显然,他并非方才自署门而出,而是早已换过衣裳,静候于此。
他不是未曾离去,而是……早已在此等她。
待走至近前时,公冶时珞方止步,语声温和:“十七性子莽撞,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谢大人见谅。”
他唇边挂着浅笑,复又开口:“今日邀约,确有要事相商,恳请谢大人移步一叙。”
谢扶摇望着他,眸中神色微动。片刻后,方启唇道:“王爷若有话,尽可在此言明。”
他轻笑一声,复而道:“所言之事非同小可,隔墙有耳,还请谢大人莫要为难本王。”
她余光扫了眼那冷脸侍卫,复又望向眼前之人,片刻后,淡声应道:“好。”
见她应下,公冶时珞微微颔首示意,十七这才退至一旁,不再阻拦。
他转眸看她,语气如常:“马车简陋,怠慢了谢大人,还望勿怪。”言罢,便率先迈步走向马车。
她静静跟上,走至车前,才发现那看似素雅的车帘之上暗纹隐隐,近看竟是以极细金丝勾勒的游龙暗纹,随光线一闪一灭。
简陋…?他还真是会自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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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香斋内,天字一号雅间中。
香炉缭绕,窗外柳枝摇曳,斑驳光线透入室内,与烛光相辉映,映得几案茶盏似玉制般泛着柔光。
此时案上热茶微泛,茶香氤氲,谢扶摇抬眸看向对座之人,淡淡开口:“王爷何必兜圈子,今日邀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公冶时珞只含笑不语,倾身为她斟了一盏茶,方缓缓开口:“谢大人,不妨先尝尝这陈年老白。”
她垂眸接过,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盏边缘,复抿唇浅啜下一口。
茶汤清透,叶卷如雀舌,入口微涩带甘,香气带陈意而不浊,果然是上品。但她并未多留神,毕竟,今夜赴约并非为这一盏茶。
见她饮下茶水,他方才含笑启唇:“这茶里,我下了些软筋散,药性温和,不会伤人,不过片刻便会见效。”
说着,他目光缓缓落在谢扶摇面上,语调依旧低柔:“谢大人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想从你口中确认罢了。”
果不其然,只不多时,她便觉手中无力,握着茶盏的手也随之微颤。
她复抬眼看他,面色却未有丝毫改变。“不知王爷欲问何事?我新入仕途,怕是难有王爷感兴趣的消息。”
公冶时珞眸光一闪,旋即掩下情绪,“谢大人既如此说,便是愿答了。”他顿了顿,复而开口,语声缓慢:“我想知的,不多。”
“只是……你与肃王,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