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谢扶摇与宁钰谈笑之际,身后忽传来一道声音:“二位大人请留步。”
她转身,循声看去,只见发声之人竟是陆谨言,而他身前所站还有一人,是公冶予渊。
谢扶摇神情微滞,随即敛下眸光,未做回应。
身旁的宁钰察觉她面色微沉,目光在那二人身上转了转,随即拱手行礼,沉声道:“见过肃王殿下,陆员外郎。”
公冶予渊未答,目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道:“谢大人见了本王,怎的不行礼?”
她淡淡拱手,语气不疾不徐:“参见肃王殿下。”随即双眸看向陆谨言,轻声道:“陆大人。”
陆谨言略一颌首,余光扫向身侧那人,却见其眸色微沉,唇角弧度若有似无。
他心知,这是那人极其不悦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果然,公冶予渊很快冷声开口:“谢大人这是……对本王有所不满?”
她抬眸望他,神色淡然,语气平静:“王爷贵为皇亲,下官不过庶臣一介,怎敢对殿下心生不满。”话落,她垂下眼睫,“若有冒犯之处,望王爷恕罪。”
宁钰虽不明内情,却见气氛微凝,连忙出声缓和道:“王爷莫怪,谢兄一向性直心快,说话直白些,却绝无不敬之意,实则是性情中人,对王爷自然是敬重有加。”
他复看向陆谨言,将话题岔开:“不知陆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询?”
陆谨言沉吟片刻,目光掠过二人,复淡笑道:“此番是为恭贺二位大人新晋入朝,陆某已于浮光楼设宴洗尘,若二位不弃,还望移步赏光。”
宁钰闻言,复看向身侧,却见谢扶摇神色平静未应,便上前一步,婉言道:“多谢陆大人美意,只是家祖今日亦设了宴款待,谢兄与我恐怕难以分身,不能赴约,望陆大人见谅。”
他语气温和,拒绝之意却明显。
陆谨言乃吏部尚书陆绎之子,与诸皇子交情匪浅,而自家祖父素来忌讳朝中结党之事,这样的宴席,他自是避之不及。
陆谨言笑意微僵,却很快敛了去,语气如常:“无妨,既然二位今日有约,那便改日再叙。”
宁钰点头,转眸看向公冶予渊,却见他目光直盯谢扶摇,二人目光交汇间,竟透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暗潮汹涌,令人难以揣度。
似是察觉到宁钰的目光,他缓缓移开视线,复迈步向前,扬唇开口:“上次之事,谢大人斟酌一二再回复也不迟...”
话毕,他余光扫视了眼宁钰,复大步离去。
待陆谨言与其走远后,宁钰方回过神来,却见身侧谢扶摇眉宇微蹙,神色不明。
他虽心中疑惑,却也未多问,只轻声道:“谢兄,我们也走吧。”
她点了点头,便随之一同向宫外而去。
...
殿前,方才从金銮殿内步出的公冶时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眸色微沉。
今日朝后,他已将昨夜擒下刺客一事如实上奏,供词确凿,太子涉谋逆之罪几已成定局。但此案牵连甚广,尚需大理寺彻查审理,方能定论。
而此时,谢扶摇恰在风头之上,又与肃王私下来往颇密,且她不日便将入职大理寺...…
桩桩件件牵连,已然令他感到了几分忌惮。
思及此,公冶时珞快步迈出,他已决定出宫之后到刑部走上一趟。
此案是由他主审,移交大理寺自然也需他亲自押送。一来稳住阵脚,二来大理寺只作协助之用,若有任何异动,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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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内。
公冶时珞辅一踏入牢房,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猛然窜入鼻腔。他目光微沉,视线扫过室内各式刑具时,忽瞥见了地面上常年积存的棕红血迹,脚下步子微微停顿。
待再向里走时,他的视线越过阴影处,看见了刑架上的一个人。
那人四肢皆缚于沉重冰冷的镣铐之中,浑身满是血污痕迹。听见动静,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神混沌,目光望向来人。
公冶时珞迈步走近,俯下身,指尖轻抚过那人血污未干的脸颊,声音低缓:“恨我吗?”
那人轻轻摇头,嗓音嘶哑:“不恨……”默然片刻,他复又道:“若不是王爷…我早就在死人堆里死的不能再死了……”
指尖动作微微一顿,公冶时珞旋即叹了口气:“案子会依规移交至大理寺,记住我教你的话,问你之外的事,一律答不知。”
那人默了片刻,闭上眼,低声道:“属下明白……王爷,您快走吧……”
公冶时珞放下手,沉默许久,他方收回目光,转身快步离去,再未回头。
那人只听得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铁门“砰”然关上的动静在耳边响起时,他方才缓缓抬头,扯着嘴角冲那已没了人影的方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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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正是日色明朗,晴空万里时。
谢扶摇身着一袭新制官袍立于大理寺署门外。
大理寺设于京中西侧,青砖红檐,门额上高悬着“肃刑明法”四字。门前两侧竖立石狮,墙角处一杆铁旗猎猎作响,分外森严。
她于今日赶赴大理寺诣署报到,投名贴已呈,只待拜见上官后便可入职。
擦去手心的汗,谢扶摇略微了整衣冠,旋即便迈步走入其内。门房已接旨在前,见人来,忙躬身行礼:“见过评事大人,大理正大人已在厅中等候。”
她微微点头,便随门房指引向内走去。
入内,便见一道狭长回廊,两侧皆是狱案公房,廊檐下光线昏暗,隔门不远便能听见衙役训问犯人的低喝声。
不多时,穿过前厅,便见厅上已有三人等候。
主座之上,便是大理正沈砚之,其已年近五旬,素以刚正不阿闻名,朝中几位权贵都对他避让三分。
在他身旁的另外二人则分别是大理左寺丞李明及右寺副郭釜城,此时二人皆目光申视的看向谢扶摇。
沈砚之抬眸看向她,点头道:“来得正好,宫中密令昨日已下,刑部今早将‘太子谋逆案’初卷移交,圣上旨意……”
“由我寺牵头会审,协助睿亲王审理此案。”
他话音落下,厅中气息陡然凝滞。
右寺副郭斧城冷声笑道:“你倒是赶得巧,第一日便得了大案。”说着将一封厚重密卷递来。
谢扶摇微一躬身,双手接过,眼神平静:“下官遵命。”
沈砚之看他一眼,语气不轻不重:“此案极重,言行动笔皆要谨慎。你既新入我署,不妨先以此为磨砺。”
她微微拱手,沉声道:“请大人放心。”
郭斧城还欲开口,却被左寺丞李明抬手按下。
李明随即起身,开口道:“随我来一趟,案犯还在狱中,先去换身衣裳。”语罢,他便率先迈步而出。
她略一应声,朝另二人拱手行礼,随后快步跟上李明。
...
不多时,换了一身衣裳的谢扶摇便随人来到了大理寺的狱房中。
她一步踏入,只见其内阴光沉沉,青砖墙上铁灯摇曳,映出一圈圈幽冷光晕。
那案犯被反缚着压至堂前,手上尚缠着血迹未干的绷带,衣衫破碎。他面色苍白却神色倨傲,一言不吐。
谢扶摇缓缓落座于侧案之后,面前有人将立卷铺开,是刺客在宴席行刺皇帝未遂的记录。
她只略一扫,心中便已有了七八分明了。
堂上吏员沉声念着供状,但那人始终低垂着头,目光阴冷。
“姓名。”
“……”
“隶属何人。”
“……”
对方沉默不语,显然早有死志。
她指尖轻点几下卷宗,低声问沈砚之,道:“刺客行刺第二日被抓获,是从何处所获?”
沈砚之旋即回道:“是在靠近城外的一家破寺中经羽林卫擒回,送抵刑部再移交至此。身无名籍,指纹不符官册。”
谢扶摇眉头微皱,片刻后,她忽而像是理清了什么一般,起身迈步走下台阶。
“你想死?”她居高俯视那人,语气平缓,却带一丝威慑之意,“死可以,我只问你一句:是谁派你们来的?”
此话一出,案犯淡淡抬眼看她,只道:“是太子殿下所派...”
她淡笑,语声压的更低:“刺杀皇帝、举刀却未取要害...恐怕你们不是要杀,而是要吓。”
话音落下,那案犯瞳孔猛然一缩。
看着那人神色,她复又开口:“幕后之人…似乎并不想真让你们成功……”
她此话一出,四周空气仿佛骤然冷却。
案犯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正欲开口之时,忽自狱外传来:
“睿亲王殿下驾到——”
案堂之上顷刻便肃静 下来,吏员齐刷刷跪下行礼,沈砚之与谢扶摇等人也皆起身行礼。
门帘被挑开,一袭白衣身影缓步而入。
公冶时珞负手而立,身形修长,容貌温润,眼底却藏着叫人不敢逼视的阴色。
烛火映着他眼底淡淡薄光,像藏了一池初春料峭的春水。
他扫了内里的案犯一眼,笑意清浅:“本王奉旨协审此案,诸位不必拘礼。”
视线与那人相交汇,却一触即收,他唇角微微一挑,仿若无意,看向谢扶摇,道:“谢大人,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