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镇距离广明门不过二十里,但是门内规矩,非初一十五不开山门,如果不是下山采买或者有任务,是很难来这人间走走的,这次昭阳是死皮赖脸跟着晏逢下来的,一下来就被此地的繁华迷了眼,拉着谢临远的衣袖左看右看,因为以她现在的身高,唯一能拉的只有谢临远,可怜谢临远身在曹营心在汉,还能跟着她到处乱窜。
“莫要乱跑,人多小心等会走散了。”晏逢时刻发挥大师兄的魅力,便是到此时也时时看护着几个师弟师妹。
谢临远挤了半天才挤到晏逢身边,踌躇再三开口问:“师兄,师尊修补结界会有危险吗?”
他只不过简单听拂月说起过几句,知道后崖是个很厉害的结界,但从没有看过究竟有多厉害,有多危险,只是下意识不想让拂月接近危机而已。
晏逢看出他的心思,宽慰道:“没事的,你要相信仙尊,她乃当今修真界翘楚,如此小问题于她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
“看那边,有人放花灯。”
昭阳忽然惊喜地说,快走几步朝人潮拥挤处走去,几个弟子紧随其后,谢临远因为心中有事落在了后面,晏逢轻轻推了他一把:“别想太多,难得下山一趟,多凑凑热闹,忧虑伤身。”
今日不知是什么节日,福安镇居民沿着河道放花灯祈福,两岸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间杂着欢声笑语,昭阳仗着身形幼小,拉着谢临远钻来钻去就蹿到了人潮前。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花灯很漂亮,旁边的人很快乐,所以就傻乎乎的跟着人家快乐,也不认识身边的人是谁,拉着人家的衣服就问:“姐姐姐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她年纪小,生的玉雪可爱,圆溜溜的眼睛满是被灯火映照的点点星光,身旁被她攀扯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后答道:“今日秋分,乃是敬奉天地神明,祈求风调雨顺的日子。”随后看了一眼他们的衣衫,笑的眉眼和善:“你们是山上的小真人吧,要不要也来求一个?送你两盏花灯。”
昭阳煞有其事的拱手:“姐姐所赠,自然是要的。”
女子从花篮中给昭阳和谢临远两盏制作精妙的花灯:“没关系,你且收好。”
谢临远垂着手本不打算收,旁边昭阳戳了他好几下,他才只能接过来,他不似昭阳那般嘴巧,站在人多的地方浑身不自在,只能硬生生道了一句谢。
昭阳似也被人群感染,兴致冲冲地学着旁人放河灯祈愿,手上忙碌半天嘴上也没停:“谢师弟,你写的什么愿望啊?你说这个河最终会飘到那里啊?咱们应该向谁祷告,师兄说九天神明已经绝迹了,现在修真界最强的就是你师尊和我师尊,可如果向他们祷告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呢?”
对啊,为什么不回去呢,谢临远默默在心里反问她,最后出于礼貌,只是说了一句不知道。
昭阳撇嘴:“谢师弟你好冷漠,仙尊就如此冷漠,再加上个你,你和仙尊独处的时候都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吗?看谁沉默的更久。”
相比谢临远,昭阳接触拂月还是接触的太少了,在她的认知中,拂月依旧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她也没见过拂月说过两句话,她虽知道拂月是好心人,但总是存着三分敬意。
不过在谢临远看来就全然不同,他心中的师尊是会带他下山吃馄饨的,会和他扯东扯西的,冷漠只是别人对她有误解而已,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昭阳闲来无聊手伸到水中拨弄花灯,絮絮叨叨:“花灯争气点快点飘,飘出城把我愿望告知九天神明。”
晏逢也终于挤了进来,语气和善地提醒她:“别靠河水这么近,小心掉下去。”
“怎么会呢,我又不蠢。”
话音未落,水中忽然生出一股黑气,悄无声息缠上昭阳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扥,将她生生拽进河里。
“啊——”昭阳下意识拽住身边的人,谢临远猝不及防,连带着被她拖到水里,只听着扑通,扑通两声,河面激起很大的水花,随后两人没了踪迹。
“师妹。”晏逢预备拉他们的手还收回来,但河面此时已经升起一层黑雾,他蹙着眉头,暗叫不好。
此时广明门后崖也是一片煞气弥漫,遮天蔽日,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半空中被撕开一道缺口,缺口后是数千级台阶,但如果仔细凑过去,就能发现所谓台阶是由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无数成形的血灵恶煞,正沿着台阶往下爬,想逃脱八寒地狱的罪罚,来到人间翻云覆雨。
慕洗尘的两位弟子,双生子羌毓和竹雍守在左右为拂月护法,但已受到邪炁影响,面色苍白,拂月反手一掌,将两人推出法阵以外,她的本命剑还在谢临远那里,因此只能随手从练武场捡来一把弟子剑,灵力灌注剑身,一剑下去逃出来的恶灵便灰飞烟灭。
羌毓和竹雍两人许久没有处理完的恶煞,在拂月手中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已缴杀的一干二净,利落地补完结界,驱散煞气,天边的弯月总算又重现了光辉。
“弟子实力不济,劳累仙尊了。”
拂月刚自半空落下,还没喘过气来,就听见两人在请罪,要说慕洗尘教出来的弟子什么都好,做事做人无一行差踏错,就是礼数有点多,时不时拱手一礼,拂月有时候都为他们感觉到腰疼。
“无事,修补结界本就是我职责范畴,此次是我疏忽大意,反倒险些牵连你们。”
拂月常年闭关,慕洗尘事务繁忙,因此便让羌毓和竹雍时时守在后崖以防生变,这次若不是他们及时发现,等到恶灵逃窜至门内,可就真酿成祸害了。
八寒地狱乃是三界之内邪炁聚集最多之处,所生恶灵邪魔无数,上次在乐平见到的魑魈便已足够难缠,若是八寒地狱彻底碎裂,那恐怕是真正的灾难了。
然而可悲的是,如果想真正解决此事,唯有重新开启三界通道,使人间亡灵可以顺其自然进冥界登极乐,人间没有邪炁,也就不会再吸引恶灵。但翻遍所有典籍,都未曾提过三界通道为何关闭,又该怎样开启,所以现在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拂月有些疑惑:“我下山前特意加固过一次,区区不过十余日,为何结界还会破裂?”
虽说是几百年前就传下来的玩意,质量堪忧,但毕竟这么多年还能发挥功效,也是有一定保障的,不至于十几日就要补一次。
两人也不知,竹雍面带担忧之色:“里面的东西似是受到什么的感召,突然要冲破封印闯出来,生生将结界撞开一条裂缝。”
能有什么东西感召呢,虽然现在人间多战火,亡灵众多,邪炁弥漫,但广明门毕竟是清修之地,怎会让他们受到影响。
还未等拂月想清楚,忽然心头一紧,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与此同时主峰近月楼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顶楼明珠霎时亮起来,半个广明门都被照耀了,羌毓和竹雍听后都变了脸色。
“近月楼探测到了邪炁,这附近怎么会有邪炁?”
邪炁易生邪魅,所以仙门所辖之地是绝不能有这种东西滋生的,近月台弟子时时观测,但听今日这声长鸣,似乎有什么他们尚未勘测到的东西进来了,而且这东西要么很强,要么,就是离山门很近。
“仙尊,您看……”
竹雍打算问拂月怎么办,一回头却看见拂月捂着心口,身子微微佝偻,眉头紧皱,似乎很痛苦,手臂上还有些白色的东西生长出来。
“仙尊寒毒发作,快去叫玄黓师弟来。”羌毓曾见过一次拂月发作,浑身起了白霜,气息微弱,险些就没了性命。
“等等,我下山一趟。”
体内的寒气不受压制正在四处乱窜,但是更让拂月紧张的,是心头莫名的恐慌,是本命法器带来的警示,而她此前将自己的本命剑送给了谢临远傍身,是他有了危险。
“不可。”羌毓和竹雍同时出声,语气恭敬但强硬地挡在她面前。
羌毓:“师尊临走前吩咐过,不允许您下山。”
竹雍:“您此次下山,师尊叮嘱我们不可再放纵您。”
羌毓:“不然谁放您走,谁就要受罚。”
竹雍:“不仅要杖责八十,还要去清扫山门一千八百节台阶。”
兄弟两人一唱一和,最后齐刷刷跪在拂月面前:“求仙尊三思。”
拂月被他两说的头疼,但到底不能不管不顾走了,慕洗尘看着脾气虽好,但是是对自己,毕竟一派掌门,说出的话便是立过的威信,她今日走了,来日这两兄弟逃不过责罚。
“您若真有急事,可由分身傀儡代劳。”羌毓见拂月面色为难,寻出个解决办法。
“近月楼那里,还需仙尊坐镇。”竹雍附和道。
确实,她只能感知到谢临远有危险,却不知是何危险,眼下她身体过于虚空,不知道能撑几时,况且近月楼还不知是何情况,确实不应离开,如此最好。
拂月调息静气,尽量使语气听起来比较平和,吩咐两人:“羌毓,传信让掌门师兄尽快回来,竹雍去近月楼看,若是真棘手难处理再回来禀报我。”
两人领命之后就退下了,拂月留在原地,心中暗念法决,随后神魂微转,再睁眼,眸中毫无光彩,如木偶人般寻了个地方坐下,闭目养神,若是慕洗尘此时在她面前就能发现,现如今的拂月与当年魂魄还未寻全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