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远见浮玉的第一眼,便感觉她不像好人,又将他带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妖魔鬼怪才会居住在此处,所以一段时间内,谢临远都觉得浮玉是打算把自己养肥吃掉的。
他不想死,尤其是死过一次后,但是彼时的他还没有浮玉精心养护的那株扶桑树强壮,打是打不过了,只能暂时苟着,想办法多活一段时间,多吃点好快快长大,再寻找机会跑出去。
可是想什么办法呢,他试过去讨好浮玉,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可强大的妖怪需要什么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谢临远那些所谓的帮助更像是她取乐的玩具。
他试过和浮玉商量,让她看到自己比当食物更有用的价值,但当时的浮玉虽常年带笑,但往往都藏着几分讥讽,她漫不经心又高高在上,看着他一个蝼蚁苟且求生。
思来想去,谢临远只能选择不洗澡,只要自己足够脏,她应该下不来口,她那样美丽的人,如同天边皎洁的月亮,山崖无暇的雪莲,应该有洁癖的吧,或许她会忍不下去自己,将自己丢的远远地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临远自来了浮玉山起,便整整一个月都没去洗澡,他赌对了,浮玉的确受不了,但也赌错了一点,浮玉不会把他丢出去,只会把他丢进活水泉,任凭不会水的谢临远在里面扑腾半天才摸到岸。
刚浮上来喘口气,浮玉又一脚将他踹回去:“若是洗不干净你身上这怪味道,你就在里面泡烂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但很快又回来,不知从哪拿回一套黑色的衣服,居高临下看着谢临远,然后蹲下身与他平视,带着几分疑惑问他:“你为何对我很排斥?”
正是春寒料峭,这活水泉没有半分温度,山风一吹谢临远打了个寒颤,更遑论浮玉还如此煞有介事的问他,他结结巴巴开口道:“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这样啊。”浮玉坐下来:“现在的妖怪已经开始吃人了么?所以,你是害怕被我吃,便不洗澡,想让自己发臭。”
三两句便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彼时谢临远还不过是个孩子,还懂得羞涩,垂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哈哈哈,小时候的你这般有趣。”浮玉忽然放声大笑,又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时日谢临远已经听了很多,此时早已习以为常,只当她是个脑袋不太好的妖怪。
“饮血啖肉是野兽行径,我已经不需要进食,你不必担忧,日后也不必担惊受怕,好好在浮玉山活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谢临远大着胆子叫住即将离开的浮玉。
浮玉仰头看天,月明星稀,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星星了,她长叹一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活得太久,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如你就当我是为了你,所以在这世间走了一遭”
那夜浮玉带给他的就是一件黑色的衣衫,陈年样式,但保存的很好,看见他穿上时浮玉露出个很浅的笑容:“很好。”
因她一句很好,之后数年谢临远便只穿这一色的衣服,浮玉并不是个很愿意太关注他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因此也没有追问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如他也再没问过浮玉为何喜欢穿黑色衣服的少年?为何救他?以及从何处而来,又终将归往何处。
数百年后的今天,他亦步亦趋跟在浮玉的转世身后,将一身秘密掩藏,但能藏多久呢?失去了前世的记忆,现在的拂月能否毫无芥蒂的包容自己。
对于很多事,谢临远都不清楚,他的命是偷来的,从浮玉救下他那刻起便偷得一天算一天,若是,若是拂月真有一日向他举起刀,他应该也会坦然处之,毕竟,本就该如此的。
浮玉山走了一遭,却没有找到凤凰神鸟的踪迹,但周遭百姓都说曾见过,拂月本想还逗留几天,但手臂上凝成的寒霜逐渐往心脉处蔓延,她怕再耽误下去出事,便领着谢临远打道回府,一路御风而行,到了山脚福安镇外才落地。
广明门在方圆百里设了结界,需步行经过福安镇,叩开结界,方可进入,若是仗着法术擅自闯入会被攻击,至于攻击力度,此结界乃是上次广明门被偷袭后数位长老利用最后灵力幻化而成,之后慕洗尘拂月师兄妹年复一年加固,起码现如今还没人敢试试威力。
此时正逢乱世,拂月和谢临远一路走来不说饿殍遍野,但也处处战火连天,倒是这福安镇虽地处偏僻,不算富裕,但幸得广明门庇佑,倒是难得的安详平和。
一路紧赶慢赶,如今到了山脚下便也不着急了,拂月干脆领着谢临远在小镇中闲逛,此时夜市已开,路边有不少小吃摊,炊烟袅袅,食物虽然算不得精致,但胜在有人间烟火气。
拂月深吸一口气,问谢临远:“闻到了什么?”
谢临远嗅了嗅,老老实实摇头:“徒儿什么都没闻出来。”
“生气,你呀就应该沾沾这生气,不然还以为你是从哪个古墓出来的。”
两人走到一个馄饨摊坐下,拂月伸手要了两碗馄饨,谢临远疑惑地问她:“师尊饿了么?”
到拂月这个境界,早就不进五谷,青崴峰也没有任何食物,还是谢临远来了之后,拂月担忧他正在长身体,晚上容易饿,所以开辟了一间厨房,闲来无事会鼓弄些点心,或者汤圆饺子一类,让谢临远随时有的吃。
“不饿,就是馋了,据门中弟子说这家馄饨很好吃,我来试试。”
说话间老板已经端着两个大瓷碗走了过来,听见拂月如此说露出憨厚的笑:“两位是山上的仙人吧,可以回去扫听扫听,你们山上那些同门,哪个没吃过我的馄饨,谁不说句好。”
拂月撇开葱花尝了口底汤,鸡汤熬得底,入口醇香,馄饨个大饱满,咬一口肉香四溢,油亮油亮冒着热气,挑剔如拂月也赞了一句:“味道确实好。”
掌柜脸上也露出几分满意,拿围裙擦着手说:“那是,不然凭什么开这么多年,全靠这口好汤。”
“你也尝尝。”拂月将另一碗推到他面前:“虽算不得什么精细的东西,但确实不错,回去之后再想吃就难了。”
谢临远象征性拨弄了两下,并没有入口,只是瞅见正看着远处的拂月,问她:“师门中也有馄饨,您为何偏爱这里的。”
“也没什么,只是回忆而已,我第一次下山时,只有十二岁,也差不多这个点,家家门户紧闭,没想到如今便灯火通明了。”
拂月刚入门那会,距离上一任天魔被封印不过几十年年,人间百废待兴,时有战乱,仙门自顾不暇,自然没有扶持人间的能力,敢夜间出门行走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提做生意了。
不过这些谢临远不清楚,他那个时候还在浮玉山静修,没日没夜跪在神树前,千日百日于他而言都是弹指一挥间。
估计谢临远是真不喜欢这份馄饨,直到拂月一碗见底他都没有动过两勺,拂月也不强求,带着他继续转悠,此处虽比不上平城繁华,但胜在安稳,拂月本想休息休息慢慢回去,但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几个穿着广明门校服的弟子,为首正是晏逢,昭华那个小萝卜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只是脚步匆匆,面露焦急之色,见到拂月才松了一口气。
周边人多眼杂,晏逢只拱手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仙尊可算回来了,后山结界崩裂,师尊不在门中,请仙尊回去主持大局。”
拂月心中一紧,明明她临走之前特意去查看过,广明门后崖结界直接连着八寒地狱,本就是千百年前的玩意,靠着拂月和慕洗尘时时修补,可是拂月下山前特意去加了一道结印,怎么还会破裂。
“师尊,我随你回去。”谢临远立马上前几步。
“你难得下山一趟,多待一段时间。”拂月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生起的慌乱掩盖下去,安抚谢临远:“无妨,我自己回去看看就好,你与他们多逛逛”
主要是青崴峰离后崖太近,也不知道结界破裂到何种程度,不清楚八寒地狱的邪炁会不会对小天魔造成影响,拂月现在身体还不康健,实在不敢赌,只能找个借口把谢临远先留下。
幸好还带着昭阳这个没心机的,小脸抬起来问拂月:“仙尊,真的没事吗?我下山时瞧见那边天都黑了。”
拂月揉揉她的发髻:“无妨,你陪你小师弟多逛逛。”
“包在我身上。”昭阳这般年纪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刚才还在担心被结晶里面爬出来的妖鬼吃掉,现在就能反过来安慰谢临远:“是啊师弟,先让仙尊回去,你和我讲讲你们此次下山的经历呗,省的回去之后你往青崴峰一钻就不见踪影。”
虽然二人是一同拜入门派的,理当亲厚一些,但是谢临远那个性子,别人问十句都答不出一句,再加上掌门有令,严禁弟子擅闯青崴峰打扰仙尊清修,所以昭阳很多时候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寻常人见了谢临远几次冷脸就躲着他远远的了,只有昭阳,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谢临远见拂月正和晏逢询问结界破裂的细节,没有分给他一个眼色,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自己跟回去,只能默默收回迈出去的脚步,任由昭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