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月和殷自衡这一战,看到的人不少,尤其是神祭大会将至,各派弟子云集,没想到大会还没开始,就看到这么一出热闹,直到午饭的时候膳堂还有不少人议论。
广明门鼎盛时期弟子近万,膳堂修的也大,平日里即便所有弟子都一起来吃饭也显得空落落的,今日倒是难得的热闹。
谢临远来得迟,抬眼望过去已经坐满了,正打算回青崴峰开小厨房,就见昭阳朝他招手:“谢师弟,这里。”
修仙之人大多需要辟谷,戒荤腥禁食,拂月和慕洗尘这般偶尔吃东西也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两人辟谷了也会嘴馋,所以广明门中的伙食还是挺丰盛的。
昭阳看着谢临远盘子中的米饭青菜,以及一条比他还瘦的黄花鱼,没忍住蹙眉:“小师弟,你就吃这么点?”
其实谢临远也不用吃饭,但维持着这个身形,总得装装样子,因此点点头:“饭前吃过些点心。”
昭阳看见他的九歌,好奇问:“这剑之前不曾见你用过,哪里来的?”
谢临远喝口水润润嗓子,说道:“今日师尊带我去剑阁取得,是我的本命剑。”
“原来今日是你们在剑阁顶楼闹出那么大动静的,拂月仙尊对你真好,居然开顶楼为你寻本命剑。”昭阳歪着头:“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找到自己的本命剑。”
谢临远随口说道:“师尊对我确实很好。”
说起拂月,昭阳不由想起今日她和殷自衡那一战,捂着嘴笑:“那个殷少主,听说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呢,啧啧,我看也不过尔尔,被我们拂月仙尊打的满地乱爬。”
昭阳年纪小,说话没有分寸,更没看见身后坐的就是穿云楼的人,只听她这边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刻意扬声说道:“拂月仙尊和我们少主合籍是迟早的事,打闹两下算什么,今日少主送了那么多礼,也没见拂月仙尊一件件扔出去啊。”
从某种角度来讲,穿云楼上下的自信程度真是浑然一体,这也怪殷自衡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天到晚叫嚣着自己迟早要将拂月娶回来,他这么说,底下的人还就信了。
不过这话在广明门地盘上说就不好了,青瓷碗底与石桌相撞的脆响截断话头。谢临远握着竹筷的手背青筋暴起,碗中灵米已被碾成齑粉。昭阳正要发作,却被展蒙按住手腕。
穿云楼弟子顿了顿,继续说:“拂月仙尊修行受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飞升寻道侣合籍双修多正常,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我们少主,谁能配得上拂月仙尊。”
几人嬉笑两句,又哄堂大笑,忽然不知谁提及:“不是还有慕掌门呢么,慕掌门这些年将拂月仙尊护的像眼珠子一样,听说之前两人都是睡在同一张榻上,说不定啊……”
剑鸣如龙吟。九歌剑出鞘的刹那,整座膳堂所有弟子的武器都在震颤。谢临远眼底金纹骤现,剑气卷着碗碟碎片直取对方咽喉,却在最后一寸被另一把剑打落。
"你竟然用凶剑?"殷自衡指尖摩挲着自己剑刃合欢花纹上多出来剑痕,"听闻广明门最重礼数,这便是待客之道?"
饭是不用吃了,拂月踏着一地狼藉进屋的时候,看见滚落在地上的白米,感叹这帮小崽子真是吃饱了撑的,浪费粮食,等过个十几二十年,糠咽菜都没得吃。
拂月声音中透露着几分无奈:“闹什么呢?神祭大会还没开始,你们便如此按耐不住想比划比划?要不我现在给你们搭个台子,好好比一场?”
谢临远眼睛都气红了:“这帮人口出狂言,该打。”
穿云楼弟子自然不服气:“我们不过说实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做贼心虚啊?”
眼瞅着又是一场口水战,拂月赶紧叫停,扫了一圈,展蒙这时凑上来,压低声音和拂月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拂月听完只觉得荒唐,然后看向身后吊儿郎当的殷自衡,都是这人找的事。
被殷自衡纠缠得最烦的时候,拂月甚至想过要不答应他得了,等到新婚之夜一刀把他砍了,走杀夫证道的路子,说不定能就地飞升。只不过这个想法刚提出来就被慕洗尘摁死在摇篮里。
“殷少主,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我听你的。”殷自衡嬉皮笑脸:“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行,那就请殷少主管教好自家弟子,不要随口置喙我们广明门的闲事。还有,我再说一遍,我这辈子,也不会与你合籍,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然你以后就别想再踏入我广明门的地盘。”
类似拒绝的话殷自衡这么多年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对他造成不了任何打击,看他那漫不经心点头的样子,拂月就知道他又没听进去。
拂月懒得搭理他,瞅了一眼被谢临远打伤的穿云楼弟子,弹指点在徒弟眉心,让他清醒一下,吩咐道:“受伤的人带下去,好生照顾,然后交由殷少主,自行发落。至于谢临远,今日是你挑起来的祸端,我便罚你清扫山门台阶,现在就去。”
昭阳不忿道:“仙尊不公平,虽然是谢师弟动的手,但也是为您打抱不平啊。”
拂月却不近人情:“随意拌嘴两句就拔剑伤人,戾气这么大,就该做点粗活好好消磨消磨,谁再敢求情,陪他一同去。”
谢临远没有任何异议,本来他就不会违抗拂月的吩咐,昭阳还在为他辩解的时候,他就出去找扫把了。拂月这话一出,膳堂内顿时安静了,生怕被牵连。
拂月临走前说:“收拾了,以后不许浪费粮食。”
见他们离开,昭阳生气地跺脚,山门一千八百阶,这得扫到日落啊。她拽了拽展蒙的衣袖:“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拂月仙尊近来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
展蒙笑道:“你才发现啊。”
昭阳叹气:“只是可怜了谢师弟。”
被昭阳可怜的谢师弟正在山门扫石阶,一千八百阶,往下走的时候还真不觉得什么,但这么一阶一阶往上扫,还真觉得挺漫长的。幸而如今是初春,不是深秋,不然这落叶该有多恼人。
谢临远并不怪罪拂月让他扫台阶,只是脑海中一直回响之前穿云楼弟子说的话,拂月难道真的要与别人合籍吗?合籍结为伴侣之后要做什么,双修吗?那他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低着头,一边想一边扫,忽见面前站了个人,云丝绣鞋,藕荷色月华裙,一抬头,就见拂月背着手,桃花眼笑吟吟看着他:“我来瞧瞧你有没有听话认罚,继续,我说过的,扫不完不许回。”
谢临远张嘴本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低头,继续扫,他扫一阶,拂月就退后一阶,他扫了一千阶,拂月就退了一千阶,直到暮色四合,月上枝头。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扫帚落在地面上的飒飒声和两人的脚步声,还有随着脚步的心跳声。
拂月何尝不知道谢临远无辜,只是看他刚才刹不住车了,想个办法把他支出来而已,发作也别伤到无辜的人,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般年纪的孩子,总是会脾气大一些,偶尔发个火动动手,或许也很正常?
一千八百阶,等到谢临远看见广明门三个大字的时候,已经快两更了。
拂月一直陪着他,等到他扫完了才点点头:“嗯,扫的很干净,真乖,乖孩子会得到奖励的,伸出手来。”
谢临远不知道拂月打什么主意,听话地伸出手,拂月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两个包子,还温热着。
今天出膳堂时拂月注意到谢临远餐盘还没吃几口就被打翻了,估摸着他应该没吃饱,临走前特意顺了两个包子,一直用灵力保持着温度。虽然她对这个未来的天魔心存忌惮,但也不至于在吃食上苛待他,不然说出去多难听。
谢临远愣愣地接过去,喃喃道:“多谢师尊。”
“快吃吧,你还小,不吃饱怎么长身体呢。”
说完这话拂月才觉得心虚,不知道什么时候,谢临远比自己都高,她默默往后又上了一个台阶,尽量让两人看上去差不多高,不用仰视他。
见谢临远三两口就把包子吃完,拂月带他回青崴峰,边走边说:“穿云楼那帮弟子这两天你少搭理他们,来的几个都是殷自衡亲信,和他一样脑子有病,能离远点尽量离远点。”
谢临远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师尊真的会和人合籍结契?不是殷少主就是慕掌门?”
他其实还想问,如果真有那一天,拂月打算如何处置他。
岂料拂月听完脚下一步没停,只是笑:“谁这么胡说八道,败坏我的清誉。”她长舒一口气:“不会的,我不会与任何人结契,无论是谁,都没可能。”
谢临远心高高悬起,又坠入深渊,这么亲近的师兄不行,那么优秀的少主也不行,那横亘着师徒伦理的自己,是不是更不行了?谢临远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以这种身份接近拂月,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机会都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