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那一年林柚安十六岁。

    林鸣修还差一年从公安大学毕业,假期时,已经以助理的身份跟着林鹤堂进进出出了。

    实则他是保镖,在学校的操练已然到位,只差实践。可是和常年跟在林鹤堂身边的专业人士相比,还远没有荷枪实弹的资格。

    所以他是也兼任司机、秘书、打杂、跑腿……以最边缘,一个小助理的身份。

    那年暑假,林鹤堂去阿联酋谈生意,带上了林鸣修。

    一想到至少半个暑假看不到林鹤堂的阎王脸,柚安高兴坏了,把每一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那时,她正沉迷摇滚,天天画着叛逆的妆容,跟着地下乐队演出。

    父女俩每次碰面,就像火星撞地球。

    晚上九点,她玩完回来,心情大好,一路生风,板鞋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踩出一串泥脚印。管家跟在后面想说什么,晚了几步,她已走到大厅。

    早晨去补习班穿的红黑格纹衬衫,已经被改装成裙子系在腰间,上身是一件打底黑背心,露出上臂骷髅样式的贴纸纹身,眼线黑得吓人,唇色紫黑,还夹了枚唇环。

    看到坐在墨绿色Poltrona Frau沙发正中央的林鹤堂,柚安吓得心脏蹿了一拍,周遭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爸,您提前回了?”她故作镇定,默默摸走唇环。

    兴许是生意谈失败了,林鹤堂看上去心情很差,见她这副模样,脸色愈发难看。

    教训的话都不想说了,他直接命令限制小姐出门,请补习老师上门。

    “华盛顿那边的学校已经安排好了,高中毕业就送你过去,口语抓紧一点。”

    柚安一听就炸火,“我说过了,不想念商科!”

    林鹤堂声调沉冷,“念什么都行,除了音乐。”

    “爸!”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

    “好了,你们都冷静了一下。”尹晴被佣人扶着从电梯下来,她轻轻说了一声,爆竹似的两个人同时敛了声。

    柚安飞快地走过去挽住尹晴的胳膊,后者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出行都需让人扶着,柚安不敢让她担心,吞下眼泪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尹晴摸了摸她的头,“鸣修保护你爸受了伤,正在楼上养伤,你们别影响他休息。”

    “他来了?他干嘛在我们家养伤?”

    柚安闻言,再次炸毛,话语间,偷瞥了眼父亲,只见他脸色又沉了三分。

    “你先去给我把脸洗了。”尹晴带着柚安上楼。

    她卸妆洗脸的功夫,尹晴解释了来龙去脉。

    “你孟姨身体不好,看到儿子受这么重的伤,怕是要伤心死了。是我让鸣修住在这里养伤的,也方便照料。我知道你不喜欢鸣修,但这段时间,不许惹他。他是保护你爸受的伤,你爸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你知道吗?”

    “我知道,爸最喜欢他了,”柚安嘟囔,“这么矜贵,当什么保镖。”

    尹晴给了女儿一记爆栗。

    “妈!”柚安赶紧照镜查看,额头红了。

    “放乖点,我去看看你爸。”

    尹晴走后,柚安换了身衣服从卧室出来,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佣人。

    柚安脑门直跳,“爸说不让我出门,不是不让我出卧室的门,不用走哪都跟着!怕我翻墙吗?”

    翻墙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但是佣人不敢多话,还是离开了。

    卧室的隔壁是她的书房,林鹤堂为她购置了一整面墙的世界名著,她一本也不喜欢,反而觉得那一整面书籍,像整墙陌生的眼睛,监视着自己。

    是以极少踏足这里。

    这会儿,管家正在指挥佣人将书房重新打扫,除旧布新。

    “这会儿大扫除?”她不解地问。

    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老爷吩咐,顾少爷修养期间,在这里办公学习。我们重新打扫一遍,腾出地方放他的东西。”

    林柚安盯着面色苍白的管家,“问过我没有?怎么可以就这样霸占我的房间?”

    管家一时不敢作声。

    这间书房,小姐已经有好几年都不用了。

    林柚安知道在这里得不到答案,她又不敢去惹林鹤堂,于是气冲冲地朝林鸣修的房间走去。

    从入住这里到霸占书房,简直是鸠占鹊巢的拟人版,下一步是什么?真的认她父母当爸妈吗?

    尹晴不让她欺负他,她偏不信邪。

    闯进林鸣修房门的时候,两手已经握成拳头。

    然而下一秒就愣住了。

    三名穿白衣的医护人员遮住她的视线,一时看不到林鸣修的脸,依稀能辨认出姿势,他半躺着,似乎在上药。

    一名护士操作,一名护士辅助,还有一名站在后面,手里端着医疗托盘,托盘里满是换下来的,沾染血迹和暗黄色药渍的纱布,林柚安第一眼,就是看到了这些纱布。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她视线缓缓靠近,只能看见床褥上垫了一层隔汗垫,林鸣修攥着垫子的边缘,拳头隐隐在发抖。

    大小姐的世界,风调雨顺,这样程度地受伤,远非她能想象。

    后来她才知道,林鸣修是中弹了。

    他们在阿联酋遇到不要命的悍匪抢劫,他们拿枪攻击,林鹤堂的保镖也立马掏枪。林鸣修身无长物,他就站在离林鹤堂最近的地方,于是赶紧用身体护着他,找机会离开。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肋骨处中了一枪。

    劫匪被制住后,林鸣修立刻被送往医院,幸好没有伤及要害。

    林鹤堂二话不说放下生意,亲自将林鸣修送了回来。

    谁会想到这个傻子真的说到做到,帮他挡子弹?

    如果留下什么后遗症,叫他怎么面对死去的老友?

    换药的过程对患者来说是最艰难的,毕竟取子弹的手术打了麻药,而换药需要将伤口刨开,刮去里面新长出的脓和污秽物,把药压进创面,这个过程全程清醒。

    这是取出子弹之后的首次换药,林鸣修全程隐忍,没有流露出半点痛楚。可还是在棉签头探入两厘米深的创腔,来回清创时,忍不住轻哼出声。

    闷闷的一声,让柚安直球发怒的脑子彻底乱掉。

    护士挪动之间,他的伤口随着裸露的上半身暴露出来,那道深红色的豁口随他呼吸起伏。

    下一秒,护士就抻开纱布,将他沟壑起伏的胸腹肌肉重重包裹住了。

    “好了。”

    “谢谢。”他微微侧身,让她们将身下的隔汗垫抽出来。

    一偏头,与门边林柚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大小姐穿着一套白色缎面的家居服,灯笼短裤,吊带背心外罩了件同材质的罩衫,领口一圈细碎的蕾丝,头发垂下来,刚洗过的脸白皙剔透,湿润还未褪去,一双眼睛由显潮湿,眼尾微红,眼中含了些许惊恐。

    林鸣修怔了,霎时连痛觉都丢失无踪。

    护士收好器具,鱼贯而出,那张隔汗垫湿得能拧出水来,引得护士“啧啧”两声。

    房间只剩里外两个人,林鸣修扯出微笑,“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大小姐像是刚回过神,剔透的双颊瞬间爬上一层酡红,人一扭头跑了,听脚步声,还跑得飞快。

    林鸣修摸了摸胸下的伤口,神色迷茫。

    真的吓到她了……

    当天晚些时候,林鹤堂敲开林鸣修的房门,有事找他谈一谈。

    “你害怕吗?”林鹤堂问他,“枪林弹雨的真实经历,和你学校里操练的那些,终究是两码事吧。”

    林鸣修平实作答:“既然决定要当保镖,这些伤都是有心里预设的,您不必挂碍。”

    林鹤堂从床旁边的书桌前拖出一把椅子坐下,交叠双腿。

    已年过五十的他依然挺拔,不见一根白发,眼中有着决策者的锐意,如膺般审视,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我以为,挡子弹那番话的话,只是为了让我留住你的说辞,没想到你真的去学安保,真的替我挡子弹,你跟老顾一样轴。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和我料想的一样。”

    林鸣修稍感惶恐,“我?我就是想靠能力,在您身边混口饭吃。”

    林鹤堂笑了一声,“那我说吧。”

    林鸣修微微咽了口口水,努力坐直。

    “来找我的那一年,你上高中,成绩不错,正常考上大学,学什么专业应该都有的挑。想留在我身边,在港大念管理、建筑、金融都是很不错的选择,之所以只想当个保镖,是因为你怕我对你有所防备,怀疑你有所企图,反而将你推远。”

    林鸣修垂眸,抿了下唇。

    林鹤堂继续说:“你也可以拿了我资助你的钱,与我保持距离,毕业后去别的公司上班,从事其他专业,这样也能消除我的顾虑。但你没有,你其实,就是想留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林鸣修张了张嘴:“您都看出来了。”

    的确,让他跑腿,打杂,接送柚安,处理能力范围内的一应人情私务,也都是圆了他想留下来的愿望,只是默默地,没有戳破。

    “为什么呢?你不是只想混口饭吃,解决母亲的医药费,和老顾留下的债务问题对不对?”

    被看得透透的,林鸣修这下反倒坦然:“我想,如果留在您身边,哪怕当个保镖,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我爸当年是被他的合作伙伴陷害的,我了解这个行业多一点,就能多一分机会,替他翻案。还有,他的‘绿色能源社区’,是一个可以发展的计划,我不是盲目地崇拜他,才这么说的。”

    “你想替他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林鸣修默了默,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呢?”

    “等我羽翼丰满。”

    “你可以忍耐多久?”

    “……一辈子。”

    林鹤堂看着局促又坚定的年轻人,不禁想起他的老友,犀利的目光多了几分柔软。

    “祈年是一个环保主义者,一个过度忧心的环境的人在房地产业,是快乐不起来的,他总是跟我吵架,好像每块地皮的开发,都是踩着环境和能源的伤口牟利似的。我则一再否定他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废料再生项目。最后一次,他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怀疑我新海□□的开发项目是贿赂了环保局官员才得到的,那块地原是稀有珊瑚保育区,根本不适合开发。我们大吵一架,他卖了他那部分股权,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我爸说的是真的吗?”林鸣修没忍住,“珊瑚保育区的事?”

    林鹤堂掀眸,“你觉得呢?”

    这不是他一个连门都没叩开的人,该问的问题。

    林鸣修即刻改口。

    “对不起,我没有早告诉您,我有所盘算。”

    林鹤堂盯着他数秒,笑起来,“你很聪明,既然能在我身边讨口饭吃,又怎么甘心什么都不学呢?同时也料到我的多疑。一个一身债务,又刚失去父亲的高中生能有什么筹码?呵,你那个时候才多大点啊!跟柚安现在差不多大吧?除了一副好身板,还能卖什么?难得的是,你真的用身体去践行你说过的话,哪怕冒着生命危险。”

    林鸣修低头不言,他现在终于知道,那些心思,在一开始就被看穿了。

    没有林鹤堂的默许,再深的城府,都只是笑话。

    而他那些野心,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不论真假。

    林鹤堂表情温和,他说:“我知道你常看的书,金融、法律、材料学,你什么都看,说说吧,跟我这些时,都偷学了些什么。”

    病床上的年轻人严阵以待,娓娓道来。

    那天之后,林鸣修正式加入了四海寰宇董事长林鹤堂的助理团。

    林鹤堂资助他业余学习MBA、金融等一切他想学的课程,大小事务都带着他。

    而他从不叫人失望。

    如今的林特助,在四海寰宇各个部门都轮岗实习过,他没有正式的管理层职位,但管理层各个尊敬他。人们都知道,某一天,林鹤堂会制造一个契机让他在董事会有一席之地,为他的继承之路,开疆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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