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余波,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林乲安心口。连续几天,她都把自己埋在工作室繁杂的事务里,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神经,试图将那个不期而遇的身影和那句冰冷的宣言彻底驱逐。然而,平静的表象下,烦躁和不安如同暗流涌动。
这天傍晚,她刚从工作室出来,正准备去赴一个材料供应商的饭局,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哥”的名字。
林乲安眉心微蹙,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哥?”
“安安,在哪呢?下班了吧?”林乲坵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但林乲安太了解他了,这轻松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刚出来,约了人谈事。”林乲安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正常。
“哦,这样啊……”林乲坵顿了顿,似乎斟酌着措辞,“那晚点?或者明天?哥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林乲安的心猛地一沉。来了。她几乎可以预见谈话的内容。“哥,如果是关于工作或者爸妈的事,现在说也行。如果是别的……”她声音冷了下来,“我没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乲坵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安安,别任性。回家一趟,就现在。我等你。”
“哥,我真的有事……”
“推掉!”林乲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有的严厉,“林乲安,回家!现在!”说完,不容她再反驳,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林乲安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闷又胀。她知道,躲不过了。
半小时后,林乲安推开家门。客厅里,林乲坵正坐在沙发上,脸色沉沉,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好几个烟头。显然,他已经等了一会儿,而且心情非常不好。
“哥。”林乲安换上拖鞋,语气平静无波,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随时准备迎击风雪的青竹。
林乲坵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找出什么破绽。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开门见山:“慈善晚宴那天晚上,你见到顾穆了?”
果然。
林乲安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面具:“嗯,见到了。”
“然后呢?”林乲坵身体前倾,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我听说,你让他‘离你的生活远一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的消息很灵通,显然有人把当晚那场不算小的冲突传到了他耳朵里。
林乲安迎上哥哥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倔强:“是,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林乲坵猛地一拍茶几,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上面的水杯都晃了晃。他霍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妹妹,眼底是失望和愤怒交织的情绪,“林乲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顾穆!不是街边随便一个阿猫阿狗!”
“他是谁对我来说重要吗?”林乲安也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回视着哥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和愤怒,“一个不辞而别、消失三年、音讯全无的人,我让他离我远点,有什么错?!难道我还要敲锣打鼓欢迎他回来,再给他一次把我当傻子耍的机会吗?!”
“他不辞而别是有苦衷的!”林乲坵低吼道,试图解释,“他那三年在欧洲有多难你知道吗?他……”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林乲安厉声打断他,眼眶瞬间就红了,但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哥,他的苦衷是他的事!他难不难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消失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雨夜里,像丢垃圾一样的时候,想过我的苦衷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是,你们是过命的兄弟!你了解他!你理解他!你心疼他!可你是我哥!亲哥!这三年,看着我哭,看着我崩溃,看着我一点点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的人,是你!你现在却站在他那边,来质问我为什么对他冷漠?!为什么让他滚?!”
林乲安指着自己的心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林乲坵,你到底是谁的哥哥?!”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乲坵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痛楚。他没想到,妹妹的恨意如此之深,更没想到,她会这样质问他。
“安安……我不是……”林乲坵的声音艰涩,试图解释,却被林乲安冰冷地打断。
“不是什么?不是站在他那边?”林乲安冷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逼我去原谅一个把我伤得体无完肤的人?就因为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就因为你觉得他有苦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眼神决绝得近乎冷酷:“哥,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林乲安不是泥人,没有那么多菩萨心肠。”
“你!”林乲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乲安,“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这么冷血!”
“我冷血?”林乲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但笑容却凄厉而冰冷,“对!我就是冷血!我的心早就被他冻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活过来一点,你又想把我推回冰窟里吗?”
她猛地抓起沙发上的手包,转身就往门口走,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站住!你要去哪!”林乲坵在后面厉声喝道。
林乲安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渣:“去一个没有顾穆,也没有人逼我原谅顾穆的地方!”
“林乲安!你敢走!”林乲坵的咆哮在身后响起。
林乲安猛地拉开大门,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她脸上的泪痕。她微微侧过头,只留给林乲坵一个冰冷的侧脸轮廓,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的压抑:
“哥,我的事,以后请你少管。尤其是关于顾穆的。”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狠狠摔上,隔绝了兄妹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也仿佛彻底斩断了某种摇摇欲坠的纽带。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林乲坵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痛心、无力,还有一丝被妹妹那句“不认哥哥”刺伤的茫然。他颓然跌坐回沙发,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
他夹在最好的兄弟和最疼爱的妹妹之间,本以为能调和,却没想到,自己成了引爆火药桶的那根引线。林乲安的激烈反应,那深埋心底、未曾愈合的伤痛和恨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而那枚在混乱中,从她手包里意外掉落在沙发缝隙边缘、折射着微弱冷光的月光石发卡,此刻正静静躺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从未真正结束的过去。
风暴,比预想的来得更猛烈。而顾穆的名字,已然成了这个家里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