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倪四十八年八月初九,是荣国公府孤女文锦奕和皇六子萧镜知的成亲之日。
京城的许多百姓都在怀王殿下迎亲的路上候着,等着见识这位颇受当今圣上重视的王爷与京城中除了皇家贵女外身份最为尊荣的女子的盛大婚礼。
自荣国公府十里开外,处处张灯结彩,连沿街的摊贩也因这门婚事沾足了喜气,跟着受赏了不少银钱,足见荣国公府的大气。
“老国公爷终于是给自己唯一的孙女寻了门顶好的亲事啊!”
“这门亲事可不是老国公爷自个儿寻来的,而是圣上下旨赐婚赐来的,更是天大的福气啊。”
“这可未必是门好亲事。几位皇子间争锋相对,斗得好不热闹,如今看着是荣华富贵,指不定日后哪天这富贵就成了天大的罪过呢。”
“大喜的日子,你可少说几句吧,当心一不留神说了什么掉脑袋的话。”
“天家的事儿跟我们平头百姓无关,我们只管好好看着这热闹,饱饱眼福就是了。”
荣国公府丹心阁,鸾飞和凤舞两个贴身丫鬟正在悉心备至地给文锦奕梳妆,这是她们姑娘一生一次的出嫁妆容,她们二人自然是细心万分的。
“小姐,刚才怀王府派人来报,说怀王殿下的迎亲队伍已从王府出发了,请姑娘快些准备。”一直守在房外的竹笙进屋禀道。
文锦奕端坐在梳妆的铜镜前,抬手摸了摸戴在自己头顶上华丽而沉重的翟冠,问了一句:“我娘生前留给我的金簪呢?戴在何处了?”
鸾飞在文锦奕满头的配饰中找到了金簪的位置,指引着文锦奕的手触碰到它,说道:“奴婢把夫人给的牡丹镶玉金簪戴在了翟冠上最显眼的位置,让它陪着小姐出嫁。”
“你有心了。”文锦奕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金簪的轮廓,“戴上它,就好像我娘陪着我出嫁一样。”
文锦奕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着上如此精致的妆容,唇色比平日里艳丽了不少,眉黛上得也比平日里看着更加妩媚动人了。鸾飞和凤舞的两双巧手,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只是,无论此刻的她再怎么明艳动人,过了今晚,她或许会自裁了断,或许会沦为阶下囚。总之,她是绝没有可能有好日子过的。理所当然的是,跟在她身边的人也注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里,她把四个贴身丫鬟,鸾飞,凤舞,竹笙,梅落,都喊到了自己身边。
“你们四个,是从小就跟着我一起长大的。以后我嫁进王府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我不愿带着你们跟我一起受苦。今日为我上完妆,送我出阁后,你们便是自由的,可以回我祖母那里拿回身契。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继续留在国公府也是可以的,全凭你们自己的心意。”
梅落一听,以为小姐的意思是说,如今朝中皇位之争愈演愈烈,怀王和宇王胜负难辨,若日后怀王并未登基,那作为怀王殿下的家眷,多少也要受到一些牵连,小姐不愿她们被牵扯进来,所以才说了这样狠心的话。
鸾飞连忙跪下说道:“小姐,我们怎么可能让您孤身一人闯进龙潭虎穴呢?若我们真是抛下您不管,才是大大的背信弃义!”
“梅落说得对,难道您想让我们成为不仁不义的人吗?”三位丫鬟也接连着跪下齐声道。
但她们如果跟文锦奕去了怀王府,或许就会因为她将要犯下的事受到牵连,只有国公府才是能给她们庇佑的地方!
文锦奕知道这四个丫头的脾性,若好声好气地劝她们离开,她们也只会更加执拗地选择继续跟着她,只有对她们怒喝几句,让她们知道这是不可违背的死命令,她们才兴许会依着行事。
“这件事情,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已经帮你们做了主!你们不必再多说一句!待会儿我出阁时也不必送我了!我出了个阁你们也不许跟来!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滚出去!”
果然,见主子生气,四个丫头都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默默从地上爬起,对着文锦奕微微俯了俯身,便一起出了房去。
看着四个丫头离开,文锦奕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感到一阵欣慰和凄凉。
她不会把自己要刺杀怀王的事情跟任何一人提起,以免牵连了他人。但要她独自承受这份压力和苦楚,也是十分难熬的。不过这么做若能保下她们平安,文锦奕心中的担子也轻了些。
而四个一起被赶出去的小丫头片子此刻正一脑门子官司。
梅落是四个丫头里年龄最小的,见了自家小姐这顿脾气这副阵仗,顿时六神无主,只好怯生生地开口问了她们当中年龄最长最有主意的:“鸾飞姐姐,我们难道真的不跟着小姐陪嫁到王府吗?”
“当然要去!小姐突然发这么大火赶我们走,其中必有蹊跷,我们得跟去怀王府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不能让小姐在关键时候身边没了可信之人。”鸾飞说着话,一边思索着,“待接亲的队伍从国公府出发,我们就跟在国公府陪嫁的侍女队伍末尾处,一同入怀王府。”
“但若小姐知道我们忤逆了她的意思,是不会原谅我们的吧……”竹笙垂下头去,皱着眉头说道。
凤舞摸摸竹笙的脑袋,笑着说道:“傻丫头,我们本就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来护小姐周全的,自然要把小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若是日后小姐怪罪下来,我们便心甘情愿受着,小姐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待她气消了便一切都好了。但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确保小姐平安无事。”
鸾飞和凤舞是四个丫头中年岁最长的两个,她们说的话给竹笙和梅落两个妹妹吃下了定心丸,四人现在是实打实的一条心,只为了守护文锦奕的安全。
话说回来,国公府老夫人给文锦奕房中塞的这四个随身服侍的丫头,可没一位是善茬儿。荣国公府武将世家,世代功勋,战功赫赫,能入府伺候的人,要么是身手好的,要么是品行优的。而老夫人给文锦奕精心挑选的这四个丫头,一开始只占了后者,在日复一日的磨炼下,她们终于长成了二者兼备的模样。
若是文锦奕真是在怀王府有什么不测,她们几个早已做好了为主子赴汤蹈火的准备,这也不枉国公府这么多年对她们的荫庇和栽培。
过不多时,怀王府的车马便来到了荣国公府门前。
萧镜知威风凛凛地下了马,脸上挂着一抹浅笑,来到荣国公府门前,微微向着国公府外的几位拦亲的娘家人作揖礼,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
萧镜知身后跟着的是八皇子萧镜桓,跟萧镜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受封宁王。二人之间兄友弟恭,整个大倪都是知晓的。这次圣上点头让萧镜桓一同送亲,一来是为皇家添些颜面和阵仗,二来也能打消一些百姓们对皇家的议论和猜测。
在荣国公府门前拦亲的娘家人不多,毕竟荣国公府本就人丁稀少,再加上怀王乃皇亲贵胄,不可过分刁难于他,因此如今在门外拦亲的只有老国公爷堂弟家的侄孙和文锦奕的亲舅舅定北侯带来的人。人虽来得不多,但来的人也能给足了地位和排面。
后院收到消息后就立即忙活了起来,嬷嬷们张罗着送文锦奕出阁,而前院的娘家人也只是作势阻拦萧镜知进门,不一会儿二位初次见面的新人便一同出现在了前厅上。
萧镜知微微抬眼望了一下自己未来的王妃。
他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好奇,父皇口中贤惠温良端庄谦和的文锦奕如今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但他却发现文锦奕此时只是低垂着眉眼,脸上似乎有些不悦和不耐烦,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
但这张俊俏的脸庞顶着一副厌世的神情倒是多了几分英气,不愧是将门之女。
可能是出阁的女儿此时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有了些眷恋,所以此时看起来有些不太喜庆吧,他想。
他却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侧的这位王妃,正想着怎么在新婚之夜杀了他。
二人面对高堂而立。
“阿锦,”顾婉淑依着礼节对文锦奕说道,“你从小命苦,没有双亲庇佑,今日我与你祖父便坐了这高堂之位,替你爹娘送你出嫁!你既嫁为王妃,日后须得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不可莽撞行事,丢了皇家颜面,辜负了圣上对国公府的厚爱。”
“孙女谨记祖母教诲。”文锦奕行礼应了一句。
文冠先也开口说道:“既是要依着礼节叮嘱几句,那老夫便斗胆称呼怀王殿下一声孙女婿吧。阿锦从小就像个宝贝疙瘩似的被宠着,个性难免骄纵些,还望孙女婿多多包涵,让我们安心。好在阿锦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望日后你们二人能共度风雨,有商有量,夫妇和睦,琴瑟和谐。”
“晚辈记下了,请您放心。”萧镜知谦逊地应着。
文锦奕听着文冠先对萧镜知的叮嘱,深知自己既嫁与皇家,怀王与祖父之间的君臣关系必定远大于长幼尊卑的关系,祖父就算是依着礼节对着孙女婿嘱咐了几句,也必须知道自己与怀王之间的君臣关系,说话间也须时刻顾忌尺度,切不可落人话柄。
文锦奕虽看不过祖父一把年纪仍需对着皇帝的儿子卑躬屈膝,却知道若不这么做便会失了礼节。荣国公府无袭爵之人却能在京城风光依旧,全靠祖父在朝堂上如履薄冰,待人谨慎。
萧镜知话音刚落下,二人快要抬步转身离开前厅出府去时,文锦奕突然急忙朝着二位高堂跪下,说道:“阿锦身若浮萍,幸得祖父祖母照料,才能健康地长大到如今,由二老送阿锦出阁。此等养育照拂之恩,阿锦永世难忘,却无以为报。孙女今日拜别祖父祖母,愿祖父祖母平安喜乐,万寿无疆!”
顾婉淑闻言,眉间微微一蹙,但不动声色,只是嘱咐道:“好了好了,快出发吧,误了时辰可就不吉利了。”
伴着送亲礼乐,文锦奕上了八抬大轿,从全京城百姓的面前风风光光地被抬入了怀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