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当晚。
萧镜知在前厅与满院的宾客们觥筹交错,文锦奕在熙云阁中则偷偷掀起了自己的盖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她将盖头轻轻放在了床上,自己站了起来,在婚房里来回走动察看着。
萧镜知虽是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之一,但他们的婚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骄奢,只是有些寻常的富贵人家都有的家具和摆设,倒也不失大方,不算丢了皇家的颜面。
文锦奕走到黄花梨木桌椅旁,桌上的紫金香炉正吐着缭绕的烟雾,带着令人心内宁静的幽香。房中的窗格嵌着琉璃,窗花上画着淡雅的白梅,窗边还摆着一张金丝楠木高几,高几上摆着厚重青翠的矮子松,颇有几分生机。她又转过身去看了看那张挂满喜庆红绸的紫檀木大床,若是卸去了这些俗气的装点,它也应是一件典雅之物。
看着这满房的摆设,文锦奕对萧镜知的印象有了一瞬的动摇。她抬手摸了摸头上戴着的牡丹镶玉金簪,这是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陪嫁之物。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表象罢了,可别被他蒙蔽了。”文锦奕马上回过神来,将金簪从头上取下,紧紧握在手中。
正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萧镜知正站在门外,身边并没有随从跟着。
“锦奕,你怎么站在这里?”萧镜知走了进来,关上房门,看着站在房中桌旁的文锦奕,不禁有些疑惑。
文锦奕垂着眼轻柔地说道:“妾身有些累了,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她此刻表现出的低眉顺眼并不是为了表现出娇羞的模样,只不过是不愿抬眼看他罢了。
“是头饰太重了吗?本王在外应酬太久,让你久等受累了。”萧镜知温和地说着,就要上前伸手替文锦奕摘下发冠。
就在萧镜知毫无防备地向文锦奕走近时,文锦奕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发簪朝着萧镜知的心脏处刺去!
但力度还未触及深处时,萧镜知便已反应过来,将文锦奕的双手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心,不让她再能有所动作。
纵然文锦奕作为将门独女,从小习武,但终究敌不过男人手上的力量,这支金簪就在二人的僵持之下停在了原处,既不能继续刺入,也不能顺势拔出。
胸腔处蔓延开来的痛感使得萧镜知眉头紧锁,脸上原有的温和早已被不耐和愤怒取代,他怒问道:“是谁让你来杀我的!是不是老四让你来的!”
“这天下无论是谁当家,都是你萧家的天下,我并不屑于参与你与宇王之间的争夺,我只想杀了你!”文锦奕说完,又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朝着萧镜知的心脏刺去,可惜她敌不过萧镜知的反抗。
趁着文锦奕手上力道的一刻松动,萧镜知立刻抓住机会将金簪推出自己的身体。文锦奕见状,发了狠似的朝萧镜知扑去,二人在房中来回打斗,房中的杯盏瓷器碎了一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在门外看守的两个随从。
两个随从冲进房中,只看见萧镜知微微皱眉捂着胸口,手上还有些血渍,惊呼道:“殿下没事吧!是否召集府兵?”
“鹿鸣,鸿宣,退出房外!这是本王与王妃的家事,无需惊动府兵。尔等今日所见,切勿走漏半点风声。如若本王之后在外听到了任何关于此事的议论,你们便等着领罚吧。”
“可是殿下,您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啊!还是遣府兵,先把这个泼妇摁住吧!”鸿宣急切地劝说着。
“鸿宣对王妃出言不逊,违抗本王命令,自去领三十军棍!退下!鹿鸣,你去柴房把那几个丫头带过来。”
“遵命。”鹿鸣领命,一手拽着鸿宣的耳朵,离开了熙云阁。鹿鸣走的时候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萧镜知的一番做法倒让文锦奕感到有些不解,她朝着萧镜知紧握金簪的力道也在下意识间有些松动,眼神中也少了适才的那般坚定。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看你对本王好像有些误会,但又不想把你绑到刑房再跟你解释清楚,所以退了左右,想跟你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把簪子放下吧。”萧镜知说完,正想拿起桌上的杯盏给文锦奕沏茶,却发现杯盏早已尽数破碎,他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干巴巴地与文锦奕分坐在梨木桌的两侧。
“不愧是志在夺嫡的怀王,这话说得温和而不失凌厉,我已是你瓮中之鳖,却还能得你如此优待,恐怕还得感谢你几句吧。”文锦奕至今还是不想正眼看一次萧镜知。
“你也不愧是英勇无比的将门独女,单枪匹马就敢来行刺本王。可惜你有勇无谋,无论你是否真的杀了本王,只要此事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早已准备好了陈情书,所有事情皆是我一人所为,我愿承担所有罪责,求皇上赦免我的家人。”
“你以为皇上会顾及你的一纸陈情书,还是会更看重皇室血脉?你写的这张废纸救不了你的家人。”萧镜知说话时玩弄着小拇指上的银戒,淡漠的神情就好像他只是在谈论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似乎刚才被刺中的人并不是他。
文锦奕闻言,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她知道萧镜知说的话都是事实,没有任何恐吓她的意味。
“我既已失败,就任凭你处置。只是我有一事求你,求你尽力保住我的祖父祖母,他们已经年老,应当安享晚年,不该受我连累。”
萧镜知抬眼,望进了文锦奕黯淡无光的双眸:“本王不会处置你,且会尽力瞒住此事,保住你的性命。”
文锦奕只当萧镜知是想卖给荣国公府一个人情,才愿意尽力护她。她望着萧镜知,无奈地苦笑道:“荣国公府无人袭爵,总有一日会走向败落。你就算护着我,日后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萧镜知收起散漫的态度,神情中多了一丝狠戾,他伸手捏住文锦奕的下巴,冰冷的语气令人生畏:“本王护你性命,是因为有几个奴婢主动跪在本王面前,求着本王饶恕你的罪过,甘心用她们四个的命换她们主子的命。鹿鸣,把她们带进来!”
随着萧镜知的一声令下,房门立刻被推开,鹿鸣身后跟着的两个死士将梅落、竹笙、鸾飞、凤舞四个丫头扔进了屋内。萧镜知松开了捏着文锦奕的手,那副睥睨万物的散漫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看着眼前的一幕,文锦奕实在坐不住了,她猛地拍案而起,崩溃地呵斥着:“萧镜知!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你抓她们干什么!”
萧镜知对文锦奕的呵斥不为所动,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不是本王要抓她们,是她们自己送到本王面前,让本王来杀的。鹿鸣,你来说。”
“是,殿下。”鹿鸣应下,便开始解释道,“这四位姑娘是随着迎亲车马一同入府的,一进府便到处打听殿下的所在。属下见四位姑娘根骨不似寻常丫鬟,便多加留意了些。谁知这四位姑娘倒是先找上了属下,要属下一定带她们去见殿下,说是老国公夫人有要事让她们转达。请王妃娘娘明鉴,以这四位姑娘的身手,属下身后的这两个死士要擒住她们也并非易事,若非她们自愿,如今她们也不会以如此这般模样出现在王妃娘娘面前。”
“你说,老国公夫人有要事让她们转达?”文锦奕微微蹙起眉心,“难道祖母早就知道了?”
鸾飞抓住机会立马开口解释道:“小姐,你收手吧!小姐今日出嫁拜别时老夫人就已觉得不对劲,又察觉到我们没有随您出嫁实属异常,便唤了我们来细细盘问。老夫人知小姐还因当年之事时时挂怀,但事实并非您想的那样,两位将军的死与怀王殿下并无瓜葛!”
“本王也是听她们说的才知道,你要杀本王是为了给你的父母报仇。可惜你找错了人,本王不是你该杀的人。”
“你是与他们的死无关,但敦国公却与他们的死脱不开干系!而你与敦国公是血亲,你就是他们的指望,你若起势,我爹娘牺牲的真相就再无大白于天下之日!”文锦奕动情地说着,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你只知本王与敦国公是血亲,却不知道本王与他们早已分庭抗礼,你便要因为本王是褚皇后所生而杀了本王吗?难道本王身体里流着母亲的血有错吗?”
萧镜知只是平静地,一句接着一句地反问,就让文锦奕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虽是褚皇后所生,却与敦国公府不是一条心。文锦奕没有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对萧镜知贸然动手,实在是太莽撞了,而萧镜知也是十分无辜的。
文锦奕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萧镜知,她在他俊俏锋利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是一副漫不经心,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这倒让文锦奕更加害怕和愧疚了。
“一切都是民女的错,请殿下放了这四个丫鬟,要杀便杀民女吧。”想起自己刚才一通谋杀亲夫的做法,文锦奕实在不敢自称“妾身”。
萧镜知心下多少知道文锦奕这么说的原因,但还是明知故问道:“本王又不休妻,你这是干什么?”
“我刚才……要杀你。你应该很讨厌我吧?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可以一纸休书休了我,我不会奢求你在这个时候还能考虑保全我的名声。”
萧镜知思索了良久,口中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你是在外面还有想嫁的人吗?若是有,尽管跟本王开口,本王成全你便是。”
“当然不是!”文锦奕提高了声音。
萧镜知闻言,抬了下眼皮,嘴角隐下本就难以察觉的笑意,站起身来,说:“那就行。明日跟本王一起进宫拜见父皇和皇后。记得穿得体面些,别丢了怀王府的脸面。”
说完,萧镜知便要离开熙云阁,文锦奕只觉得一切都发生得很不真实。
萧镜知就这样放过了自己?她的项上人头保住了,梅落、竹笙、鸾飞、凤舞的性命也无虞。
“殿下就这么走了吗?”文锦奕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镜知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文锦奕,眼神中多了些玩笑:“怎么?挽留本王?想和本王圆房吗?爱妃虽貌美,可本王今晚可不敢与你同床共枕了,本王担心醒来之后发现身上又多一个窟窿。”
“殿下的伤如何了?妾身替您包扎吧。”文锦奕想做些什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是萧镜知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只是好像没听见文锦奕所说的话似的,继续吩咐道:“不过看起来,这熙云阁今晚也是住不了人了。鹿鸣,把本王的朝晖殿西偏殿收拾出来,给王妃暂住。明日之内必须把熙云阁恢复原样。”
鹿鸣应了一句,便带着死士们一同离开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就这么放了我?”
萧镜知拿出了几分认真的神色,说道:“多亏了你的四个丫鬟,本王早知今晚之事,故本王必然会饶了她们。至于你,本王只需要确认你不是老四派来的人,就可以留你一命。更何况你是为父母报仇而起了杀心,只不过是找错了人。本王也是经历过失母之痛的人,自然明白你的心情,因此更愿意体谅你。但愿你日后不要辜负本王今日的体谅。”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来日若有机会,必报殿下大恩。”文锦奕想谢的太多,她庆幸自己还活着,从小长大的姐妹还活着,家族也没有因此受到牵连。
“先别急着报恩,本王劝你好好想想明日进宫之事,宫里那帮人可没有本王这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