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3)林月明?”
冷冽的男声劈开蝉鸣,炸响在画室门口。
林月明腕骨一颤,美工刀削断了第四支炭笔。她攥紧口袋里的免训证明——那张被汗水浸透的纸,正黏腻地贴着皮肤,像一道未愈的疤。窗外迷彩方阵的口号声震得玻璃嗡鸣,她猛地将群青色甩上画纸,污浊的蓝瞬间吞没半张军训海报。
江潮生白衬衫扣到喉结,班长胸牌折射冷光。他视线扫过一地狼藉的炭笔屑,钢笔尖重重戳在纪律本上:“军训期间,画室禁止单独使用。”
动作间,她额角疤痕从刘海底蜿蜒而出。江潮生呼吸骤停,纪律本晕开一团墨迹。
林月明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画面,又重新回到座位:"这是军训的海报。"
动作间额头下的疤痕随动作显露,江潮生的钢笔尖在纪律本上顿出墨点。
他突然走近,林月明嗅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药味,不觉皱了眉。
"你的群青颜料过期了。"
江潮生用圆规尖挑起颜料管批号,"PB29成分氧化会导致色相偏差。"
林月明转头望着他,嘴角熟练地向上弯起一个教科书般的弧度——那是她在镜前反复打磨过的“林氏标准应答笑”。“谢谢。”
江潮生顿了顿,“这太生硬了。”江潮生指了指衬布。
林月明依照肌肉记忆牵动面部肌肉,精准露出八颗牙齿,下唇被虎牙无意识地抵着——完美复刻了镜中第178次练习的成果。 “谢谢。”
江潮生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空气要流通,林同学。”说着便望向她。
光影穿过画室纱帘时,林月明正用齿尖衔着发绳。墨色的及肩发如沉静的夜瀑,在耳后勾出几缕疏离的弧度,泛着冷釉般的光泽。
她习惯性地抬手,苍白的指节没入墨色,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将左侧发丝勾向耳后——动作间,一枚冷铁色的银杏叶发夹悄然显露,扣在同样苍白的耳廓上方,像一枚偶然刺破暗夜的星屑。那是去年用三张水彩作业换来的,此刻伏在发间,像一枚褪色的标本。
林月明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她继续衔着发绳,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
"你的群青颜料溅到脸上了。"
江潮生突然出声时,随手扶住旁边的画架,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架,摸出了一个随身颜料盒。
林月明手腕一抖。
她不自觉地整理下刘海,她总是把右侧刘海用两枚月牙发夹固定,这个强迫性动作导致发际线处有撮不服帖的碎发。
食指蹭过鼻尖的钴蓝色颜料,在脸颊拖出一道水痕。她试图让语气显得轻快,嘴角努力向上提了提,却只牵动出一点僵硬的纹路:“这叫人体彩绘,江委员。”
军训服宽大的领口随着她转身动作滑向一侧,露出锁骨处贴着的星星创可贴。
那是上周削炭笔时“划伤"的,此刻在阳光下发着微弱的珠光。
她的睫毛比寻常人浓密许多,眨眼时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像给那双琥珀色眼睛加了层天然滤镜。
她用一种刻意拔高的、带着点表演性质的嗔怪语气说道,脸上挂着那个仿佛焊上去的标准笑容:“江委员怎么在颜料盒藏糖,也不分享一下,小气,和昨天一样~”
窗帘的白纱在敞开的窗前翻飞,裹住了窗边的江潮生,仿佛要将他卷走。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未干颜料的气味。
“你瞧,风来了……这白纱是它捏的形状。它厌烦了,也想渡你走″。
“我只是按规则做事。”江潮生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却像蒙了一层薄霜。他垂着眼,视线落在胸前别得一丝不苟的校徽上,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纪律本冰凉的塑料封皮。话一出口,仿佛连画室里翻飞的白纱都凝滞了一瞬。
林月明感觉后颈渗出冷汗。记忆闪回昨夜:当《放牛班的春天》片尾曲响起时,她正躲在洗手间吞下抗抑郁药。
镜中少女扬起练习过千百遍的元气笑容,转身却撞见空荡荡的画室——本应满是颜料的调色盘洁净如新。
"可能是田螺姑娘显灵啦!"她歪着头,脸上瞬间切换成那个元气满满的笑容,仿佛被按下了播放键,只有掐进掌心的指甲泄露了真实的紧绷。 “说着便回了宿舍。
(时间过渡到当天下午稍晚)
“江潮生同学,教官让我来拿...”话音未落,对方已经举起一叠表格。
林月明伸手去接时,少年突然收手,表格边角划过她掌心尚未愈合的月牙形伤痕。
“班长要确认值日表。”
江潮生翻开记录本,钢笔尖在"林月明"名字后悬停,“昨晚电影结束后,你本该打扫画室。”
“我知道,”林月明继续整理刘海,没有看他,“但我回去时已经被收拾好了,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田螺姑娘。”
当江潮生望向她,她突然侧头,虎牙在下唇留下对称的凹陷——这是她对着浴室镜子练习过178次的"无破绽笑容",左颊酒窝的深浅刚好能藏住半粒光斑:
“你迟到了,我弄的。”江潮生声音平淡。
“那我谢谢你。”
“今天也是你,惩罚。”
“江委员,你不是说画室是不能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潮生顿了顿,没有回答。他拿起放在桌旁的文件夹翻开,在林月明名字旁打了个勾。
过了会儿,江潮生整理完文件夹,走到林月明面前,在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圈画出了第三条:
军训期间因特殊情况不能参与军训者,不得一人待在画室、图书馆、校史馆等密闭空间。
以防危险状况产生。若有特殊情况,请2~3人结伴而行。①
钢笔在纸面划出刺啦一声。
江潮生摘下眼镜擦拭,露出眼尾淡青色血管:“看清楚了没?”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攥住胸前校徽的手指骨节发白,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我在门口,可没进去”
“你现在跟我去校史馆整理资料。班主任要求,名额已上报。”
“你先去,我去个洗手间。”月明嘴角挂着那练习过的弧度。
江潮生看着她,胸膛起伏,沉沉地吐了几口气。
月明抬起眼,盯着他:“江委员~我没说不去。就算我不去,你也别气成这样。你真的是低血糖吗?低血糖会严重成你这样?”说着,明月从包里拿出一块糖,递过去时脸上又挂起那种刻意轻松的、带着点戏谑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一片沉寂:“嗯,快吃...到时候我只有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哦~”她尾音上扬,试图让死亡的话题听起来像个玩笑。
“不会死,我不会死,你更不会死。”江潮生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坚定得像要刺穿什么。
“你不会死,我总有一天会死,谁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降临。”明月不再看他,随手戳了一坨黑色颜料在衬布上抹着。
“不会的,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79岁,只要你按照科学的方法生活……”
“我先过去了,你尽快过来。”江潮生一手扶着走廊的栏杆,一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呼吸道,“军训期间抓住三次违规,是要记一次过的,你最好别被我抓住。”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抚平胸口因剧烈咳嗽而皱起的衣纹,向门口走去。
当栏杆上的温度消失,林月明左手猛地掐住右手腕的橡皮筋。 砰!”
走廊里画板被她掀翻在地。炭笔折成数段,纸张撕裂声像濒死的哀鸣。
身体里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空。一股沉重的麻木感从脊椎蔓延开,四肢仿佛灌满了铅。她想站起来走向洗手间——那个唯一能藏住崩溃的地方——可双脚像陷在虚浮的棉花里,每一步都踩不到实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尖锐地啸叫,盖过了窗外模糊的喧嚣。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深海,身体却还机械地执行着“离开”的指令。她几乎是拖着身体,指尖划过冰凉的画架边缘借力,才勉强把自己挪到墙边。冰冷的瓷砖触感透过薄薄的军训服传来,稍微拉回一丝神智。洗手间的门框近在咫尺,却像隔着一条湍急的河。她死死抓住门框,指甲抠进木屑,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力把自己“拔”了进去,反手锁上门。
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也散了。她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背脊紧贴着门,像一尊被遗弃的石膏像。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在空洞的胸腔里沉重地、不规则地撞击着。
“抖什么…不准抖!”她牙齿陷进手背,血腥味混着泪水的咸涩涌入口腔。
镜子里的人双眼赤红,额发黏在疤痕上,像个可怖的小丑。
楼梯口,江潮生背靠墙壁喘息。手表屏幕疯狂闪烁——[110→125→103]。他吞下舌底的药片,拾起她滚落脚边的抗抑郁药瓶。
活下去...” 他对着空药瓶哑声说,“...这是命令。
月明不敢大哭,怕自己的哭声引来其他同学。
她用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尖锐的疼痛感最终让她清醒过来。
她走进洗手间,用冷水冲刷着自己的脸,用浸了水的纸巾敷着红肿的眼睛。洗了洗手,她对着镜子命令自己弯起嘴角,调整眼角的弧度,一遍遍无声地演练着那个代表“我很好”的笑容,直到肌肉发酸。镜中的少女终于“完美”地笑了,嘴唇翕动:“我不能死,妈妈会伤心的。”收拾好走廊随后向校史馆跑去。
到了校史馆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惯常的、活力满满的面具,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仿佛洗手间里的挣扎从未发生。
“张媛媛,你的裙子真美~”
“杨颂年,你好呀!”
“王余,你今天化妆了?好漂亮!”
“呦,江委员!”明月看到第四排柜架旁的江潮生,便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江委员,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江潮生抬手看了眼手表:“你去和王余,把第七柜台的书拿出来,重新编码。”
“好的~江~大~人~”说完便转身去找王余了。江潮生望着她的背影,低不可闻地自语:“如果我也像她一样,就好了……可是……算了。”他迅速收回目光,继续整理手中的文件。
“王余,你整理到哪儿了?”
“我这儿快差不多了!你去在电脑上给他们编个码,可以不?”
“当然可以了,辛苦你了!今天晚上超市,你想吃什么,我买单!”
“谢主隆恩!”王余双手抱拳作揖。
“快快免礼!”明月笑着扶住他胳膊。
“搞快弄吧,快弄吧,等一下姓江的要找我麻烦了。我觉得我跟他五行相克!”
“嗯嗯,你快去吧。”
月明坐在电脑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嘴角习惯性地向上牵起,哼唱着不成调的“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还有些颤抖的手捏住了鼠标,左手大拇指使劲掐住了自己的食指指腹。
心里默念着:不可以林月明,不可以林月明。不要影响大家,不要影响大家。要做个废物也要做个安静的废物,要死也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死。
“林月明?林月明?”王余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月明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抖,脸也红红的?”
“啊?”林月明猛地回过神,“可能又紫外线过敏了,刚刚跑过来时,没有把自己遮好。”月明扶上自己的脸,熟练地弯起眼睛和嘴角,做出一个懊恼又带点撒娇的表情——这是她应对关心和意外的标准程序。“怪我,没防护好,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有事就去校医室,你也别不好意思,能在这的都是老弱病残。”
“好的,你忙去吧。”
王余走后,月明又深呼一口气,拿出随身包里的镜子照了照,仔细整理了下刘海,左看右看,确保了在任何角度都看不到额头上方的疤痕。
“咚咚咚。”江潮生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这些都整理好了,在四点之前录入电脑,能做好吗?”
她头也没抬,用一种轻快却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应道,嘴角象征性地向上提了一下:“可以的,江大人~”
江潮生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屏幕无声亮起,表盘中央一个醒目的“110”数字跳动着,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警报。他立刻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眉头微蹙,随即吐了口气,走到月明旁边的空位坐下:“我看着你录,省得我晚上再查。”
江潮生感到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月明笑,心脏总是不舒服,看到江潮生坐到自己旁边,月明也没说话,过了会,心情也平和了
江潮生看见手表上的数字降到68,便起身走了
这时月明才发现,校史馆里已经没人了,抬起手腕看手表,己经5点半了“唉,又是我”月明把手表往上拉了下,又摸下自己手腕上的那根彩色头绳,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表盘又转了一圈
“终于完了”月明看了眼空荡的校史馆“又是我”
“算了”便笑着往外走了
去了食堂才发现,菜已经没了
“呀,妞妞啰,咋才来,菜没了,只剩一点饭了,要不让厨师,给弄一份鸡炒饭”食堂阿姨叨叨到“下次早点,时间紧,提前和姨说,姨给你留”
“不用了,阿姨,不用重新弄,我也不饿”说着便往外走了
“怎么就7点了,还要打扫画室,我真没用”
月明推开画室门,发现王余和江潮生也在
“呀,月月宝宝,对不起了,走的时候忘给你说了”王余跑过来拉着月明的手:“听说你要打扫画室,我一直在等你呢,爱你吧,我等到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林月明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个同样灿烂的挥手和笑容:“嗯!爱你!拜拜!” 直到王余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她脸上那层明亮的光彩如同断电般倏然褪去,只剩下空洞的平静。她自顾自地去阁室拿扫把。
“林月明,你过来”江潮生摆弄着手中的盒了
“不了,我扫地”
“现在不用扫,晚上我们班军训的人要上来,写生,9点扫”说着江潮生便过去拿走了月明的扫把
“来吃点”
“吃过了,谢谢。” 月明几乎是本能地否认,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掠过饭盒又移开。
“不想笑就别笑,笑的真迁强,和做康复治疗一样"江潮生拧开保温饭盒,热气模糊了镜片:“食堂没饭了,我知道。”
“吃点,注意健康,食堂没饭,我知道”江潮生拉出椅子让月明坐下
“你怎么,知道”
“自己看课表”江潮生拿出筷子“给,吃”米香混着糖醋排骨的气味弥漫开来。林月明本能地后退,却被他塞进筷子。
“吃。”他指尖掠过她腕间橡皮筋勒出的红痕,“下次藏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