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化十四年春,顺义县张家宅院里的梧桐树刚抽出了嫩芽。

    八岁的张清和坐在后院青石板上,小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仰头望着天空,那澄澈的蓝色像是能照见人影。

    这已经是她第八百次掐自己大腿了。

    前些日子还当是做梦,如今终于不得不认命:她是真真切切回到了五百多年前。

    想起上辈子最后的画面,张清和就感觉自己喉咙一阵发紧。

    那个捧着奶茶乱跑的熊孩子,那辆横冲直撞的小轿车,还有她下意识伸出的手……

    “早知如此……”

    她喃喃自语,指甲无意识地在青石板上划出几道白痕。

    可就算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今倒好,“砰”的一声,就到了这破地方。

    后脑勺如今还隐隐作痛。

    穿过来时原主正躺在院子里,后脑勺的血把青石板都染红了一片。

    请郎中、抓药,花光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给这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又添了把霜,如今连娘亲病了,都没钱抓药。

    “清和,在发什么呆?快去看看你弟弟又跑哪儿去了!”父亲张峦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在书案前一贯有的不耐烦。

    “是,父亲。”

    她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

    这身湖蓝色的粗布裙子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肘处还打着补丁。

    她低头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在补丁上摩挲了两下。

    穿过狭小的庭院时,西厢房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张清和放轻脚步,透过泛黄的窗纸,能看见母亲金氏单薄的身影正伏在炕桌上做针线。

    自从上个月染了风寒,母亲的脸色越发憔悴了。

    “娘,要喝水吗?”她贴着窗户小声问道。

    “不用了。”金氏的声音细若游丝,窗纸上映出她抬手掩唇的动作,“去看看延龄,别让他又缠着鹤龄胡闹。”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张清和站在窗外,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咳声,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那件旧衫子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像她心里拧着的结。

    一提起这两个弟弟,张清和就忍不住皱眉。

    两岁的张延龄虽然调皮,到底年纪还小,哄一哄也就听话了。

    可六岁的张鹤龄最近却神神秘秘的,总找借口往外溜。

    刚走到前院,就看见张延龄一个人蹲在墙角玩泥巴,小脸上沾着泥点子,活像只花猫。

    “延龄,哥哥呢?”她蹲下身,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小娃娃抬起头,嘴撅得能挂油瓶:“哥哥说去买糖,不带我。”

    说完又低头去戳他的泥巴团,显然受了不小的委屈。

    张清和心里“咯噔“一下。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鹤龄每次溜出去,回来时口袋里确实揣着糖块,可家里装铜钱的陶罐却莫名其妙浅下去一截。

    她的举人父亲整日埋头苦读,母亲又病着。她刚穿来那会儿浑浑噩噩的,如今一个月过去,家里竟没一个人发现这事。

    她望着院门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咬了咬嘴唇,做了个决定。

    ……

    第二日,当张鹤龄再一次蹑手蹑脚地从侧门溜出去时,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张清和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看着弟弟七拐八绕的穿过几条小翔,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

    这根本就不是糖铺,而是一间隐蔽的赌坊!

    张清和瞪大了眼睛,看着六岁的弟弟熟门熟路地跟门口的大汉打了招呼,然后钻了进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就已经学会了赌博?

    张清和在巷口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看见张鹤龄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沮丧。

    待他走远后,张清和快步上前,拦住了正要进门的赌坊伙计。

    “这位大哥,劳烦问一下,刚才那孩子……他常来吗?”

    大汉斜睨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儿?小破孩别处玩儿去。”

    “我是他姐姐,最近家里总丢东西……”张清和露出为难的表情,试探着说。

    “呵,那小崽子欠了十二两银,说今天一定还。结果就拿来块破玉佩,掌柜的看不上眼。”大汉嗤笑道,“告诉他,三天内不还钱,就找他爹要去!”

    张清和如遭雷击。

    玉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如今家里唯一值钱的玉佩是祖传的,父亲从不离身!

    她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家里跑。

    回到家中,张清和直奔父亲书房。

    张峦正在誊写文章,听到动静头也不抬:“何事慌张?”

    “父亲,您的玉佩还在吗?”

    张峦这才抬头,眉头紧锁:“自然在……”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突然脸色大变,“玉佩呢?”

    张清和的心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父亲,我可能知道在哪,请您……先别声张。”

    张峦正要发作,却在看到女儿异常严肃的表情时愣住了。

    八岁的女儿眼中竟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决断,让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根据赌坊伙计的描述,玉佩很可能被送到了县东边的周记当铺里。

    张清和在和父亲简单说明情况后,不顾劝阻,拎起厨房里的擀面杖就冲出了门。

    周记当铺内光线昏暗,柜台高的几乎遮住了后面的掌柜。

    张清和踮起脚尖,用力拍打柜台:“掌柜的,我要赎回我家的玉佩!”

    留着山羊胡的周掌柜慢悠悠地抬起头,看见是个小丫头,顿时露出不屑的表情:“哪来的野丫头?去去去,别在这捣乱。”

    “青白玉双鱼玉佩,刚送来的!那是我家祖传之物,是被我弟弟偷来的!”张清和的声音清脆却坚定。

    周掌柜眼神闪烁了一下:“胡说八道!我这是正经生意,收的都是正当来路的物件。”

    “是吗?”张清和冷笑一声,突然提高了声音,“《大明律》明文规定:'收买盗贼赃物者,与盗贼同罪'!掌柜的要不要跟我去县衙,看看县太爷怎么判?”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当铺里几个顾客都惊讶地看向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女孩。

    周掌柜脸色变了变:“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大明律》?”

    “我爹是平安巷的张举人,别说《大明律》,我还知道《洗冤录》里记载的刑讯手段呢。”张清和眯起眼睛,“要不要我背给您听听?竹签穿指、烙铁烫胸……”

    她每说一个词,周掌柜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酷刑名目从一个八岁女童口中说出,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到底要怎样?”周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

    “要么还玉佩,要么我去县衙背《洗冤录》!”

    张清和定定的看着周掌柜,一字一顿地说。

    柜台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周掌柜,怎么回事?”

    周掌柜如见救星:“东家,这小丫头……”

    张清和不等他说完,直接转向那男子:“这位东家,贵铺收了贼赃,按律当罚。我只要拿回玉佩,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有意思。周掌柜,把玉佩给她。”

    “可是……”

    “给她!”

    片刻后,张清和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玉佩走出当铺。

    阳光照在她脸上,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

    张鹤龄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些事?

    回到家中,张清和将玉佩还给父亲,然后径直走向正在院子里和张延龄玩耍的张鹤龄。

    “姐姐……”

    张鹤龄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张清和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跟我过来。”

    在书房里,她将擀面杖重重地拍在桌上:“伸手!”

    “凭什么?”张鹤龄梗着脖子不服气。

    “凭你偷玉佩!凭你去赌坊!凭你给家里欠了十两银子!”张清和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伸手!”

    张鹤龄被揭穿罪行,终于害怕起来,颤抖着伸出小手。

    张清和拿起擀面杖,重重地打了十下。

    每一下都让张鹤龄嚎啕大哭,但她硬着心肠没有手软。

    “从今天起,抄《大明律》十遍!好好学学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丢下一叠宣纸,“抄不完不许吃饭!”

    张鹤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会写那么多字……”

    “我教你。”张清和冷冷地说,“现在,去墙角跪着反省!”

    处理完弟弟,张清和疲惫地坐在门槛上。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月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现代社会的知识在这里用处有限,而一个八岁的女孩能做的事情更是不多。

    “清和。”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天……你做得很好。”

    她转过头,看见张峦手中拿着那枚玉佩,神情复杂。

    “父亲,我们家……在赎完玉佩后还剩多少银子?”她轻声问道。

    张峦沉默了片刻:“不足三两了。”

    张清和咬了咬嘴唇:“母亲需要吃药,弟弟们要吃饭……父亲,我们不能只靠您科举了。”

    月光下,父女二人相对无言。

    远处传来张鹤龄抽泣的声音和张延龄含糊不清的梦话。

    这个家,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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