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什么?胡七娘说的模糊,而她同自己说的事情又何止一两件。
卓逸君不是十分清楚,却隐隐觉得是刚刚就提过“脱身之计”。
但胡七娘却不解释,直接回到了上一句来答:“陆大人即便是不答应也是无妨的。”
“所以……所谓的叫我去递状书,只是为了陈情?”
卓逸君脑子转的飞快,语速却放缓,试图给自己争取多一丝思考的时间。
“不错,”胡七娘笑道:
“只要他听你讲完,无论应不应,无论应到了何种地步,他都会不自觉地将关注放在七王爷身上。锦衣府里不少人都知道你的样貌,这样一来,当他们瞧见你和七王爷共处一室,消息必定就会第一时间传到咱们这位锦衣卫少府令耳中。”
“共处一室?”卓逸君疑道:“还是要我去使美人计么?可……陆大人说了,此计若真的施行,也会有别人的。”
“别人?”胡七娘用手勾起卓逸君的下巴,笑道:“七王爷是当今储君最有可能的人选,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我又怎么会真的指望用你的皮相来诱他入局。”
这……
卓逸君有自知之明,胡七娘说的不错。
她的样貌虽说的过去,但远算不上百里挑一的出挑,比起胡七娘的妩媚她要木讷许多,比起西市头一家卖糕点家的小女儿的烂漫她要世俗许多,甚至比起丰水河旁常年卖鱼婶子的康健也要孱弱许多。
但美人计……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
卓逸君不解。
胡七娘懒懒的笑道:“美人计不过是个统称,重点并不在于你的皮相如何,重点在于你是谁。”
“我是谁?”卓逸君喃喃的复述,心中却更是不解。
她于七王爷来说,不过就是不入眼的蝼蚁一样的存在,是她或又是旁人,有什么分别。
“不错,”胡七娘似乎一眼就瞧出了卓逸君心中的疑虑,靠回到椅背上,开口道:
“此事,或许不一定非你不可,但我知道的人中偏也只有你有一丝希望。”
远远的,有公鸡打了第三遍鸣。
小玉竹揉着眼睛撩开帘子走到前厅来,身上衣服只是胡乱的裹着自己,好保留些在被窝中的温度:“逸君姐姐。”
两人霎时住口,不再探讨这美人计到底如何开展的话题。
卓逸君走到小玉竹身前,挡着从门外穿堂而过的风,帮着她一起把衣服穿好,又拉着小玉竹往后院井边去,打一桶水来洗脸。
两人对话没头没尾的戛然而止。
胡七娘心中的想法越发清晰,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是美人计,更贴切的来说却是激将法。
看着蝼蚁一样的人在自己面前毫无章法的班门弄斧,言语胡乱挑拨几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必定会得意忘形无所顾忌。
长时间的压抑和伪装,一旦被刺破,便会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做的事脱口而出,甚至夸大渲染,反正面前人是将死之人。
而谁是真正的将死之人,还未可知。
胡七娘瞧着遮挡后院光景的布帘被撩起又被放下,面上原本和煦的笑容消失干净,提着裙子出了门。
济安楼前是桑杞巷,但只要出了门往巷外走两步就到了四方街。
四方街比桑杞巷要宽了许多,再往西走上一炷香的功夫,过了福泽巷,四周就热闹了起来。
福泽巷口,有一位老者撑着摊子卖汤圆,生意很是不错,胡七娘到时,只有一张空桌子了。
胡七娘付了四个铜板,要了一碗红豆汤底的汤圆。
如今早晨是越发凉了,一碗热热的汤圆叫人暖心暖胃,也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来吃。
“汤圆好咯——”头发花白的老者将胡七娘的汤圆送来,最上面还撒了晒干的桂花。
红豆汤底熬煮的恰到好处,浓稠绵密,顺着嗓子就往胃里跑。
“劳烦问一下,这里没有人吧?”一位看起算不上儒雅的男子问,行为举止倒能和文质彬彬搭上关系。
胡七娘抬眼瞧了一眼来人,又往身侧瞧了瞧,自己与来人算的上是前后脚到的,旁的食客无人器人,此事能坐人的桌子的确只有自己这一张了。
随意的摇了摇头,胡七娘又低下头去喝自己的汤圆。
“计划可还顺利?”
身侧人嘴未张,目光瞧向在灶前忙碌的老者,似是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汤圆。
胡七娘坐直身子,看向自己的正前方,抽出自己的手帕擦拭唇角:“顺利。”
“深水已然盯上我了,我这几日就出城往西去。”
深水是陆淙。
“汤圆来咯——”坐在胡七娘身侧的男子要的是一碗酒酿汤圆,上面撒的是一样的干桂花。
“放心,他很快就没有心神再管你了。”胡七娘面前的汤圆已然见底,便又用帕子掩了掩唇角。
胡七娘抬头起身,对上身侧人的眼神,点头见礼,眼神中满是客套……和生疏。
“保重。”
她很快也会离开这里。
但更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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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逸君这两日过的坐立难安。
胡七娘总说时间未到,要如何做,甚至如何准备都不肯给她说一句。
她偷偷的去刑部门前瞧过,有别的老夫妻也在刑部门口站着,老先生满面愁容,老夫人涕泪横流,四只手扒着门口的守卫,想要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没结果。
他们见不到。
她也见不到。
之前是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胡七娘,还是如今蹲在大狱里不知生死的孔孟舟曾经问过,她想要过怎样的日子。
她之前从没有想过,慈幼局里的日子无望,只能揪着草叶盼着长大离开的一天,出来的日子更迷茫,她只想先找到陶姐姐。
可是找到后呢。
她曾说过,她想见见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的大好河山,她想瞧瞧陶姐姐给她讲的那些游记故事里山川的真貌。
但她现在不想了。
什么妙趣横生的经历都比不上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她不想和这么多达官显贵打交道,什么七王爷七王妃,她不想认识他们,她更不想借他们的势来做成什么。
她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瞧着那对衣服上带了补丁的老者,只觉得求生艰难。
以往在慈幼局过的没有油水的日子,竟然能算的是安稳的好日子。
回到济安楼,楼里静的很,没听到小玉竹喧闹的声音,也没瞧见她没有跑出来迎接她。
正对门口的桌子上有一身华服。
艳丽、轻薄。
与这样寒冷的天气不相当,与她的身份也不相当。
胡七娘从后院走到前堂,瞧见卓逸君盯着那身衣服出神,笑道:“你屋里我生了炭火,要不要试一试?这衣服若是不合身,行动可是相当不便的。”
言下之意代表什么,卓逸君再清楚不过。
就是这两天了。
胡七娘见卓逸君迟迟没有反应,只是盯着那衣服出神,扭身坐到了那放着衣服的方桌旁:“明日七皇子会去广穹楼,届时你代替舞娘去献舞。”
“你若是反悔了,现在也不算晚。”
“我没有。”卓逸君瞬时反驳完,又嗓音紧巴巴的开口:“可是……我不会……”
胡七娘却不以为意:“怕什么。”广袖一翻,被胡七娘放在那衣服旁边的,是一把不带鞘的匕首:
“头牌上场本就晚,晃不了几下,刺杀他就好了。”
刺杀?
卓逸君眸子睁得生大:“这……可是重罪……”
胡七娘将那匕首推的离卓逸君更近了一些:“你瞧仔细些。”
卓逸君将信将疑的将那匕首握在手里仔细端详。
她从未见过什么匕首,不知道匕首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她日日在厨房,刀具该是怎样的才能顺手,她清楚的很。
手中这匕首未开刃,别说是杀人,想割破皮肤都有些困难。
“你会武功么?刺杀不过也是个幌子罢了。”
胡七娘瞧出卓逸君心中已了然,招牌的笑容又挂在脸上,瞧着一点不像在密谋大事:“七皇子萧璟钦瞧着是文弱王爷,但皇家的人心思都深,你怎知他真的不会武功?
就算真的不会,你也是真的不会,他单凭蛮力也能将你拘的动弹不得。”
卓逸君跟着胡七娘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胡七娘的面色忽然严肃,笑容自眼底霎时消失不见:“我这话可是实打实就是说给你听的,可别到时候问着问着真的犯了傻动了杀心。你杀不了他,不仅杀不了他,还会把你的命搭进去,还有还在大牢的那小子和小玉竹的命。”
卓逸君明白胡七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就像杀鸡一样,若是没有一击毙命,反而叫那鸡挣脱开了,后续再抓可就要多废好多事儿了。
“小玉竹呢?”胡七娘提到了,卓逸君才再反应过来今日济安楼异常的安静。
这个时辰,是小孩子经历最旺盛的时刻,小玉竹不可能睡着。
“我将送去她骆府了。”胡七娘答的云淡风轻。
卓逸君心中腾生出一股感动。
骆老爷子是最最有名的刑狱官,为人清正。若是明日计谋不成,孔孟舟在大牢之中有心无力,小玉竹在骆府也能不被牵连。
胡七娘是真的在为她谋算。
她本不必如此的。
卓逸君再清楚不过,胡七娘有自己的计划,她不过是她用的顺手的一枚棋子罢了。
可这整个计划中,她也是真真正正的算上了,要把孔孟舟捞出来这一环。
谋事,但凡多生出一寸枝桠,胜算就会少一分。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能懂,她只会更清楚。
万分的假意中掺杂了一丝真情,就足以致人于死地。
虽然即便没有这一丝真情,她依旧拒绝不了。
明知道是为人杀敌的一把刀,她也拒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