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房鱼包

    周青实第二日一早就去找了薛惟珠。

    早晨时分正是粥铺最忙碌的时候,他就在后厨一边为菜品做准备,一边等着她忙完。

    薛惟珠卖完早上的餐点便关了门,这时他已经把所有的需要用到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今天周青实再面对她时已经镇静了许多,忍不住问到,“薛……姑娘,我还是叫你姑娘可以吗?我看你这家店是新开的,是你租下的吗?”

    “当然可以,街坊们看我年轻,也还是都喊我姑娘。这是我过世的丈夫盘下的,他原本是想开一个香铺,还没开张就去世了,只留下这一家店面。我不懂那些,所以就干脆用来卖粥了。”薛惟珠答得滴水不漏。

    “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多事情太辛苦了,你家中的公公婆婆在做什么?”

    “我丈夫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不然又怎么会看上我?”

    言罢,薛惟珠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蹙眉低头不愿再去看他。

    周青实自知失言,连忙道歉,“对不住姑娘,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世道一个女子独自生活太不容易了。”

    薛惟珠也没有悲伤太久,“我命如此,如之奈何?原本也是有两个哥哥,不过二哥外出经商,大哥则去了北方军营,都已经不在身边。”

    听到北方军事,周青实的心也跟着一跳,虽然爹娘有意隐瞒他,但他也隐约察觉到此次奉诏入京,就是因为北方狄人入寇的事情,于是连忙追问,“北方……现在怎么样了?”

    薛惟珠想起了什么,从家中翻出一个东西递给他,“月前我才收到了一封家书,我不识字,阿果哥你帮我读读看?”

    周青实接过来拆掉封泥,发现信上笔迹清劲有力,不似出自武人之手,更不像太学里那几个夫子教出来的科考字体,光从笔法上就能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豪迈之气。

    薛惟珠的哥哥似乎叫薛惟翼,他在信上说,他在北方奋勇杀敌,已经立下了不少战功,现在已经是七品校尉。可周青实却觉得他所列举出的这些功绩倘若属实的话,还只是七品武将未免赏罚过于不公平。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些将领的分歧掣肘。

    周青实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内心却愈加烦闷。

    天下承平已久,就算北方起了战事,许多人也不以为意。京城中更是歌舞生平,家家户户都在为新年准备。可就从这封信中来看,北方的战事似乎并不是多么让人放心。

    薛惟珠听完却松了一口气,她更担心兄长是否平安康健,见周青实有些担忧,还反过来安慰他。

    筐中的鳜鱼一摆尾,溅出的水浸湿了一小块地,周青实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他父亲是当今皇上的同母弟弟,太后还在时就深受老太太喜爱,进而不免遭受帝王猜忌。因此他从小就被教育勿问政事,更不论他现在并未入仕,这些事不是他现在能管得了的。

    回过神来,周青实把信重新叠好还给了薛惟珠,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一堆东西,“我昨天回去就已经想好御苑清供做什么合适了,我们就做莲房鱼包。”

    闻言薛惟珠笑了,“阿果哥,我还以为你是个会做饭的,没想到你比我还糊涂。现在可是冬日,孟冬时节哪儿来的莲花莲蓬?”

    周青实拎起另一筐东西,“我自有办法,薛姑娘你只需要等着就好了。”

    薛惟珠看见了他带来的东西,一眼看上去并无稀奇,都是山家常见的食材,但还是领他进了灶房。她早就已经把这里收拾好了,就等着周青实来。

    薛惟珠同他一起将食材放入清水中洗净,再盛放在案板上。

    周青实将袖子绾起来,先将带来的鳜鱼去刺,切成一般大小的象眼块,加上蜜酒酿和清酱,剩下的鱼肉再打成泥状,一起放在笋汤中煮。好在御苑清供调料是可以自带的,周青实就带来了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秋油。

    拿出已经洗净的青萝卜,削出莲蓬的形状,在平整的那一切面上挖出几个小小的圆洞,再将内芯细细地掏出一个碗状小坑。周青实的刀工是极好的,薛惟珠就站在一旁,一看就知道他为此下了多少功夫。

    待他用青萝卜已经雕出三个莲蓬的雏形,鳜鱼还未完全煮好。周青实把萝卜放在甑上蒸煮,接着做起了莲花的部分。

    往白面粉中混上玫瑰酱,再加水和面,芙蕖那清丽的淡粉色便慢慢浮现,再将面片切出合适大小的花瓣,也放进甑中焖熟。此时那鳜鱼的香味已经飘溢满屋,周青实将鱼块填入青萝卜中,又将剩下的鱼肉捏成圆豆状饰做莲子,几个青翠碧玉的小莲蓬已然出现在案桌上。

    按照山家做法,莲房鱼包还需要配以渔夫三供,但那些都是冬季难寻的食材,周青实就选了鲜嫩的冬笋、香蕈、莴笋切丁和鱼汤一起煮。加上猪肉会更加咸鲜,但御苑清供规则特殊,他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抢得到猪肉,于是便用鱼汤替代。

    所有的工序结束,周青实在盘底铺上一层白萝卜丝,将莲花瓣和小莲蓬组合在一起。按他的习惯,白萝卜丝还需要九蒸九晒,但御苑清供讲究的就是一个“清鲜”,这才有现采现做的规矩。限制了食材和复杂的工序,剩下的才是田野清味。

    最后往焖熟的面片上淋上一层刚煮好的笋汤,花瓣遇上热汤缓缓舒展,碧叶荷花恍惚就在眼前。

    周青实将菜端上了桌,薛惟珠恰到好处为他奉上一杯暖胃热茶。周青实仰头喝了,从杯缘外偷偷瞟了一眼薛惟珠的身影。

    这茶虽然比不上王府中的上品,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周青实对男女之情的想象,一直都是他爹娘那样蜜里调油的黏腻,如今发现不过一清茶,一轻笑足以。

    捧着茶杯,周青实催促她快点尝尝。

    薛惟珠切开一个小莲蓬,夹在口中尝了尝。

    “感觉怎么样?”周青实连忙问。

    “唔,感觉有些淡。”薛惟珠如实说了自己的感受。

    周青实夹起另一半放进口中,鲜味是足够的,只是需要再调味上再下些功夫。

    “不打紧,我再改善一下调味的配方就行了。这次厨赛的主持都是些大学儒,这道菜还需要重新起个符合他们品味的名字。”周青实笑了笑。

    “我不识字,我听阿果哥的。”薛惟珠也跟着他笑。

    周青实想了片刻道:“莲花性洁却不耐寒,和松竹梅相比少了分坚韧。既然我们做的是冬日莲,那就叫它岁寒莲花吧。”

    对他那位九五至尊的大伯,周青实还是了解的,就算是最简单的山间野味,也要讲出些故事和道理。即使他并不是特别认同这样的饮食观,但他想让薛惟珠可以赢。

    薛惟珠没有异议,等将剩下的部分吃完,就起身收了碗筷,“对于我们普通农家来说,莲花、莲子、莲藕都可食,就已经是难得的了,谁还会去在意是否性洁,又是否耐寒?不干净洗洗不就好了。”

    似乎有些触动,周青实盯着她的背影,思索良久还是问到,“薛姑娘,你家那位大哥还有没有什么留下其它什么信件?我有认识的人,说不定可以举荐一二。”

    他现在虽然不能言事,但他父亲现在正好在朝中,就算不能扭转赏罚不公的风气,能帮一个也是一个。

    薛惟珠又找出了一些家书给他,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离开之前所做的笔记和策略文章。

    周青实读了一篇,发现这竟然是十四五岁时所做,心中大喜,转头对薛惟珠说到,“你哥哥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说不定我们给大周挖掘出了一位帅才!”

    薛惟珠有些惊讶,“可是他说他的官阶只是……”

    “这个你先不用担心,我会尽力帮忙。”周青实向她保证,他已经忍不住想要将这些手稿拿回去给父亲看。

    匆匆和薛惟珠告别,周青实将手稿收进自己怀里,便朝亲王府的方向赶回去。

    目送他彻底走远,薛惟珠的笑容层层剥落,她关紧了大门转身往后门的方向跑去,那里的窗户边上停了一只信鸽。刚做完莲房鱼包的时候这只鸽子就已经回来了,她借着倒茶的时候将门关上,才没有被周青实发现。

    从信鸽腿上取下信,纸的一角用朱墨写了一个“翼”字。薛惟珠读完了信,愤恨地一拳敲在一旁的桌子上,盛着凉水的水盆被掀翻,淋湿了她的裙摆。

    薛惟珠从藏起的箱子中取出笔墨,她想要安慰兄长,但又不知道要从何下笔。薛惟翼一向不喜欢攀附那些权贵,这次自己瞒着他把手稿交出去,薛惟珠不敢让他知道。

    但说到底自己什么也没说,也不算是求人,薛惟珠觉得自己也不算做错。

    等回完信件,薛惟珠才发现下身冻得冰凉。为了扮出周青实想象中的农家女,她本就穿得少。现在浸透了水的下裳贴在腿上,北风从窗外毫不留情地灌进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赶紧生了盆炭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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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青实一直等到深夜,等他发现父亲已经回来的时候,周玄鳞已经在后院的梅花树下站了许久。周青实赶紧抱了件干燥的狐裘出来,父亲的那件已经结出了冰晶,今夜好像要格外的冷一些。

    简王喊住了他,“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爹,我是怕你在外面冷。”周青实委屈。

    周玄鳞恍惚间这才发现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动了动僵硬的肢体,跟着周青实进了屋。

    “说吧,又在献什么殷勤?”

    周青实嘿嘿一笑,把手稿拿了出去。

    简王接过来就着灯看了许久,这些天像是被冻住的眉头骤然舒展开,“这是你昨天认识的那位姑娘给你的?”

    周青实点点头,“没错,她的兄长名叫薛惟翼,这就是他的信件和手稿。”

    简王一页页地仔细翻看,“等过几日,我再进宫时会试着向陛下引荐,你不用再操心这件事了。”

    周青实行了礼,准备退出去,走到门口时忽而回头,“爹,我们进京,到底是所为何事?”

    这位向来严厉的父亲此刻似乎失去了那股威严,投向他的目光透着久违的温柔慈爱。

    “是爹能解决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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