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初暖,御花园的玉兰开得正好。萧砚卿深夜归来时,衣襟还沾着未褪的药香,烛火下,他望着倚在软榻上假寐的傅书华,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伸手替她掖好滑落的锦被。
“回来了?”傅书华睫毛轻颤,借着烛火看清他眼下的青黑,“春猎筹备很棘手?”
萧砚卿解下披风随意搭在椅上,语气带着几分疲惫:“皇帝要办踏春宴,说是要替适龄的贵女公子牵线搭桥。王公贵族、世家子弟都要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垂,“明日一同去。”
傅书华坐直身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字条——那是神秘男人留下的邀约,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踏春宴打乱计划。
正思忖如何推脱,院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表哥!”
雕花木门被推开,苏嘉禾提着绣鞋赤足而入,鬓边海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
她径直扑向萧砚卿,却在触及他冷冽的目光时堪堪刹住,转而笑着看向傅书华:“表嫂也在呀,我和爹娘前日刚回京,听说要办踏春宴,可热闹了!”
傅书华勉强扯出个笑,还未开口,苏嘉禾已围着萧砚卿转了两圈:“表哥骑术最好了,明日我们同骑一匹马可好?我好久没感受追风的滋味了!”她歪着头,眼波流转间满是娇嗔。
萧砚卿眉头微蹙,正要拒绝,傅书华却抢先开口:“本小姐身子不好,我坐马车。”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这是她第一次以“本小姐”自称,语调生涩得像是咬着石头,连尾音都在发颤。
苏嘉禾掩嘴轻笑:“表嫂这是学哪家贵女的做派?平日里不都......”
“够了。”萧砚卿冷着脸打断,目光扫过傅书华发白的指尖,心底莫名烦躁,
“明日巳时出发,你若不想骑马,就随苏家马车。”他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锦盒丢给她,“御膳房新出的点心,尝尝。”
房门重重合上,苏嘉禾盯着傅书华手中的锦盒,眼底闪过一丝嫉妒:“表嫂好福气,表哥向来最疼我,如今......”
她话锋一转,凑近压低声音,“不过表嫂若是不舒服,明日就别去了,免得扫了大家兴致。”
傅书华捏着锦盒的手紧了紧,想起昨夜萧砚卿替她挡刀时的模样,突然笑出声:“多谢妹妹关心,只是这踏春宴,本小姐去定了。”
她起身时裙摆扫过苏嘉禾的绣鞋,惊得对方后退半步。
第二日辰时,侯府门前车马喧阗。
傅书华扶着丫鬟上马车时,瞥见萧砚卿正在检查马匹,苏嘉禾踮着脚给他整理披风,模样亲昵。
她垂下眼帘,钻进车厢,却在掀起车帘的刹那,与一双幽深的眸子对上——街角处。
那个神秘男人倚着酒旗,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壶,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傅书华掀起窗纱,看见苏嘉禾如愿以偿地坐上萧砚卿的马。
少女娇笑着环住他的腰,萧砚卿却始终绷着脊背,连眼角都没看她。
倒是苏嘉禾的兄长苏明远骑着马靠近马车,探身笑道:“弟妹可要闷坏了,不如下来骑马?我教你?”
“不用了,多谢苏公子。”傅书华正要放下窗纱,苏明远突然压低声音:“玄音阁的事,别轻信旁人。”不等她反应,他已策马远去,只留下车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踏春宴设在皇家猎场旁的琼华谷,溪水潺潺,桃李纷飞。傅书华刚下马车,就被眼前的阵仗惊住——数十顶绣着金线的帐篷错落有致,贵女们的环佩声、公子哥们的调笑声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苏嘉禾亲昵地挽着萧砚卿的胳膊,正与几位世家小姐寒暄,瞥见傅书华,故意提高声音:“表嫂身子弱,怕是连赏花都走不了几步呢。”
傅书华攥紧手中团扇,还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这不是傅姑娘?许久不见,倒是越发娇弱了!”
她回头,只见镇远大将军之女陆明薇骑着马疾驰而来,勒马时故意扬起大片尘土,吓得苏嘉禾尖叫着躲到萧砚卿身后。
“陆姑娘这是哪门子礼数?”苏嘉禾杏眼圆睁。
陆明薇翻身下马,拍了拍傅书华肩膀:“傅姑娘莫听她的,上次她和我赛马,输了可是哭了整整三日!”
她挑眉看向萧砚卿,“萧将军,傅姑娘这般美人,你也舍得让她坐马车?”
萧砚卿目光在傅书华发白的唇上停留片刻,突然解下披风披在她肩头:“既然如此,上马。”他伸手要拉她,却被苏嘉禾抢先一步抓住胳膊:“表哥,我还想......”
“你坐苏明远的马。”萧砚卿甩开她的手,将傅书华抱上马背。
她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昨夜的伤口,想必还未愈合。
“抱紧。”萧砚卿的声音擦过耳畔,骏马突然疾驰,身后传来苏嘉禾的尖叫和陆明薇的大笑。
春风卷起傅书华的发丝,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听见他胸腔里传来低沉的笑:“不是说身子不好?”
“闭嘴。”傅书华红着脸要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马蹄声踏碎满地落花。
远处琼华谷的牌坊渐渐清晰,隐约可见皇帝的仪仗在谷口等候。
就在这时,萧砚卿突然勒住缰绳。傅书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谷口的桃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救她的神秘男人。
此刻他正与太子谈笑风生,腰间玄色锦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是谁?”傅书华脱口而出。
萧砚卿周身气息骤然变冷,手臂收紧:“太子伴读,玄音阁少阁主,玄烨。”
“怎么又是他。”
萧砚卿面色冷峻,驱马缓缓靠近太子与玄烨。到了近前,他单手执缰,微微欠身,朗声道:“太子殿下。”
太子笑着摆摆手:“萧爱卿,不必多礼。今日踏春,就当是寻常聚会。”
玄烨也微微颔首,目光在傅书华身上稍作停留,随后笑道:“萧将军,许久不见。这位想必就是尊夫人吧。”
萧砚卿手臂下意识收紧,将傅书华更紧地护在身前,冷淡回应:“正是内子。少阁主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不知在聊些何事?”
太子哈哈一笑:“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罢了,玄伴读博闻强识,讲起这春日趣事,倒是妙趣横生。”
玄烨谦逊地笑笑:“太子殿下谬赞,不过是些坊间传闻,博殿下一笑。”
傅书华心中好奇玄烨此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福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玄少阁主。”
太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萧夫人果然温婉动人,萧爱卿好福气。”
萧砚卿淡声道:“多谢太子殿下赞誉。只是内子身体不适,臣先带她回帐篷休息了。” 说罢,不等太子回应,便拨转马头,策马离去。
傅书华坐在马背上,感受着萧砚卿身上传来的温度,又想起玄烨腰间的玄色锦囊,心中疑惑丛生。
她偷偷回头,只见太子与玄烨仍站在原处,似乎在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回到帐篷休息处,萧砚卿将傅书华抱下马,沉声道:“你且在此休息,莫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傅书华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转身匆匆离去。
傅书华撇撇嘴,心里嘀咕着萧砚卿的霸道,却也乖乖走进帐篷。她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萧夫人可在里面?”
傅书华疑惑地挑开帘子,只见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帐外,正是柱国大将军的女儿陆明薇。
陆明薇不等傅书华开口,便大步走进帐篷,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啧啧,果然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怪不得萧将军宝贝得紧。”
“宝贝得紧?”
傅书华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确实不认识陆明薇,勉强笑着道:“不知姑娘是?”
陆明薇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自我介绍。我乃柱国大将军之女陆明薇,与萧将军也算是旧识。听闻萧将军娶了位美娇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傅书华微微福身:“原来是陆姑娘,久仰大名。只是我刚到京城不久,许多事还不太了解,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陆明薇摆摆手:“哎,说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你我日后多亲近亲近,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那萧砚卿平日里冷冰冰的,也不知会不会疼人。”
傅书华被她的直白逗得轻笑出声:“陆姑娘快人快语,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正说着话,帐篷外突然传来苏嘉禾娇滴滴的声音:“表嫂~ 明薇姐姐也在呀。”
说罢,她莲步轻移走进帐篷,眼神却在触及陆明薇时闪过一丝不悦。
陆明薇一见苏嘉禾,立刻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表妹。怎么,不缠着你表哥了?”
苏嘉禾咬了咬下唇,委屈道:“明薇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我不过是关心表嫂罢了。表嫂身子弱,我怕她在这野外受了委屈。”
陆明薇冷笑一声:“哟,苏表妹可真是体贴入微。不过依我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别一天到晚就知道装柔弱。”
苏嘉禾眼眶泛红,楚楚可怜地看向傅书华:“表嫂,你瞧明薇姐姐,总是这般欺负我。”
傅书华夹在中间有些为难,她轻轻咳了咳,道:“两位妹妹都莫要生气,今日难得出来踏春,理应开开心心的。”
陆明薇却不依不饶:“哼,我可没欺负她。有些人啊,就是喜欢装,也不知在装给谁看。”
苏嘉禾跺了跺脚:“陆明薇,你别太过分!你一天到晚舞刀弄枪的,哪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也不怕嫁不出去!”
陆明薇哈哈一笑:“我嫁不出去又怎样?总比某些人一天到晚扭扭捏捏,就知道勾引男人强。”
苏嘉禾气得满脸通红:“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勾引男人了?” 陆明薇挑眉:“哟,还不承认?那你整日缠着你表哥,又是整理披风,又是要同骑一匹马的,不是勾引是什么?”
苏嘉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那是兄妹之情,你别乱说!表哥与表嫂夫妻情深,我不过是替表嫂照顾表哥罢了。”
陆明薇嗤笑:“得了吧,就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你要真为你表嫂好,就离你表哥远点。”
傅书华见两人越吵越凶,连忙站起身来,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今日是出来游玩的,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多不好。”
她转头看向苏嘉禾,温声道:“嘉禾妹妹,明薇姑娘也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你莫要往心里去。” 又对陆明薇道:“明薇姑娘,嘉禾妹妹年纪小,你就多担待些。”
陆明薇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萧夫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跟她计较。” 苏嘉禾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表嫂,还是你对我好。明薇姐姐总是针对我。” 陆明薇翻了个白眼:“得了,少在这装可怜。”
傅书华无奈地笑笑,正想着怎么缓和气氛,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萧砚卿掀帘而入。他一进来,便察觉到帐篷内紧张的气氛,皱了皱眉,看向傅书华:“怎么回事?”
傅书华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嘉禾便扑到萧砚卿身前,哭哭啼啼道:“表哥,明薇姐姐欺负我。” 陆明薇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可没欺负她,是她自己玻璃心。”
萧砚卿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都别闹了。今日踏春,都安分些。”
苏嘉禾见萧砚卿似乎有些不耐烦,也不敢再哭闹,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陆明薇撇撇嘴:“萧将军,你可不能偏听偏信。你这表妹,就会装柔弱。” 萧砚卿看了陆明薇一眼:“明薇,休得无礼。”
陆明薇耸耸肩:“好好好,我不说了。萧夫人,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找你聊天。”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帐篷。
苏嘉禾见陆明薇走了,又凑到傅书华身边:“表嫂,你别和明薇姐姐走太近,她脾气太冲了。” 傅书华笑笑:“知道了,妹妹。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别累着了。” 苏嘉禾恋恋不舍地看了萧砚卿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帐篷。
帐篷里终于安静下来,傅书华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萧砚卿走到她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后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傅书华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叹气道:“不过是些小女儿家的口角之争罢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萧砚卿点点头:“陆明薇性子直,苏嘉禾又有些娇气,你日后离她们俩都远些,省得惹麻烦。”
她翻了个白眼:“知道啦,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还能被她们欺负了不成。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子那边没事了?” 萧砚卿眉头微蹙:“无事。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寒暄。”
傅书华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事隐瞒,但也没多问,只是笑道:“那正好,难得出来,陪我四处逛逛呗。” 萧砚卿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点点头:“好。”
两人出了帐篷,漫步在琼华谷中。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傅书华看着周围盛开的花朵,心情也渐渐愉悦起来。
她正欣赏着美景,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萧砚卿见她突然跑开,眉头一皱,连忙跟上:“你去哪?” 傅书华没有回答,只顾着朝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等她跑到树林边,却发现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有些失落,正准备转身回去,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块玉佩。
她弯腰捡起玉佩,仔细一看,只见玉佩上刻着一个“玄”字。
萧砚卿赶到她身边,看到她手中的玉佩,脸色一变,沉声道:“哪来的?”
傅书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疑惑道:“这玉佩,难道和玄烨有关?”
萧砚卿脸色凝重,伸手拿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番,道:“不错。这是玄音阁的信物。你以后见到与玄音阁有关的东西,都要离得远远的,听到没?”
傅书华见他神情严肃,心中也有些紧张,点点头:“知道了。可玄音阁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你如此紧张?”
萧砚卿沉吟片刻,道:“玄音阁表面上是个情报组织,黑白通吃,实际上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与朝堂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的阁主神秘莫测,手段狠辣。你之前遇到的麻烦,恐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傅书华想起之前被刺杀的场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怪不得那日那些黑衣人腰间的纹样和玄音阁有关。那玄烨,他在玄音阁中地位如何?”
萧砚卿皱着眉道:“玄烨是玄音阁少阁主,平日里为阁主处理一些明面上的事务。此人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思深沉,你日后若是再见到他,千万要小心。”
傅书华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之前在味仙居,我听到有人谈论玄音阁,结果就遭到了刺杀。今日又在这里见到玄烨,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萧砚卿脸色一沉:“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傅书华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正要说嘛。而且当时情况紧急,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一时给忘了。”
萧砚卿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以后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的安危,远比这些情报重要。” 傅书华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