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伊琴下班回到家，发现薛楚彬正趴在沙发上玩电脑。笔记本电脑很旧，是她用过几年才给他用的，粗长落灰的电脑线在地上盘出几个圈，和其他数据线层层堆叠，缠缠绕绕，纷乱一如她的思绪。

    青年闻声抬起头，不多，只从电脑屏幕上方露出一对闷闷不乐的眉眼。他用吃到发霉苹果的语气开口了：“哦，你回来了。”

    “抱歉，我们那个组长突然有活儿派给我，忘了跟你说……”伊琴声音沙哑，“你吃过饭了吗？”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楚彬不答反问。

    “九……十点？十一点？”加班加到昏头的伊琴正要掏手机，就听弟弟冷冰冰道：“算了，无所谓，我就知道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

    不安从心底升腾起来，伊琴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熟悉的疼痛渗入皮肤，像有人正拿锤子把一根钢筋钉进她的太阳穴，锤子敲一下，钢筋就插进去一寸。她皱起眉头，不耐烦起来，“拜托，有话直说好吗。”

    “我的生日。姐，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伸手拿过头戴式耳机戴上，又把脑袋埋下去，埋进屏幕之下了。

    伊琴块在那儿，整个人变成一座未完成的大理石雕像，石块的内部熔化了，淅淅沥沥地化开一个又一个孔洞，外表却依然完整如初。

    她看见了餐桌上的小蛋糕，一定是他买的，她仿佛能看见他兴冲冲地坐在桌边等她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愧疚穿起愤怒的衣服，在内心呐喊：“不过是生日而已，忘了就忘了，他至于那么生气吗？”可她对于语言的杀伤力再清楚不过，因此只是默默把情绪咽进肚子里。

    等伊琴洗了澡出来，楚彬已经不在沙发上了，狭窄的出租屋里一片昏暗，仅餐桌旁留了一盏小灯。手机里是他的留言，说他出门散步了。

    大学生，她想。自由自在、时间充裕的大学生。她回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在她贫瘠的人生中，大学生活是唯一闪着微光的日子。尤其是因为——即便她此时不愿去想——楚彬的参与。如今她已经成为公司任人差使的小职员，每天匆匆奔赴于领导的三言两语之下，楚彬的自由之于她，就像橱窗里的蛋糕之于饥饿的乞丐。

    她把桌上的小蛋糕收进冰箱。说来奇怪，她明明忙得没吃晚饭，此刻却不怎么饿。

    冰箱门关上，她的身体突然罢工反抗，一层层呼啸的海浪席卷她，淹没她。又来了。疼痛化为尖牙利齿的怪物冲撞她的太阳穴，而胃部像被一只手狠狠攥在手里，就要捏爆了。她捂着肚子蹲下来，又强撑着站起，没走两步，又疼到蹲下来。心里有声音说：“你在做深蹲吗？太好了，你知道你缺乏运动量。”

    她被逗笑了，只是那笑容摁在汗津津的脸上，被痛楚扭曲得无比丑陋。

    太阳穴疼和神经性胃痛都是陪她长大的老朋友，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咬牙切齿地站起身，艰难地挪到卧室躺下，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开锁的声音响了。伊琴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喂，烤红薯，热的，爱要不要。”撂下这句话，青年把食品袋放在桌上，吊儿郎当地晃进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卧室，他愣了片刻，立刻冲进去，扶在床边焦急道：“又胃疼了？我这就去拿暖贴，你待着别动。”

    说得好像她能动弹似的。伊琴虚弱地笑了。

    几分钟后，她躺在青年的怀里，暖贴的热度隔着衣服徐徐渡进肚皮。楚彬喂她喝了水，又喂她小口小口吃烤红薯。她知道他还记挂着自己忘记他生日的债，但在他们家，从来没有人说对不起。她小声地说：“好吃。”接着泪水便溢出眼眶。

    “嗯，我知道。”

    楚彬与她对视，接着俯下身，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