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赵初荔愣住了:“可母后还是一国之后啊?”
“若是容易的话,也不用荔荔亲自办了。”慕朝华对她微笑。
“母后老了,这颗心也太过劳累。”慕朝华指向自己的心口:“如今看破一切,唯有余下的岁月尚值得我一搏,我帮你找到此人,你送我离开,成交与否,你说了算。”
赵初荔望着她头顶新生的黑发,像是有风吹动了隐秘的心弦,曾经威赫后宫的慕朝华,不管是做戏也罢,故意也罢,都无数次站在她的背后,支撑着她往上爬。
“一言为定。”她以此回答。
慕朝华肩膀一松,看向了门外:“闻曦。”
闻曦进来后,慕朝华对她道:“去我的屋里,把盒子取出来。”
闻曦依言去拿。
两人对坐无言,门外站着令月和叶眉蛟等人,赵初荔想起副将的事,又打破了沉默:“母后可认识禁军副将樊景隆?”
慕朝华脸上闪过谑笑:“荔荔此话何意?”
赵初荔进一步道:“若他是母后的人,母后未必非要找我,毕竟守卫这里的也是禁军。”
慕朝华摇摇头:“关于此人,去问你阿爷,便什么都知道了。”
她显得不欲再讲,这时闻曦抱着一个小盒子回到了厅中,慕朝华示意闻曦交给她。
“回去以后再打开,里面有你用得上的东西。”
嘉月走进来,双手接了过去。
慕朝华眼底蓦然闪过东西:“嘉月是你身边最细心的,樊景隆的事是她发现的吧,我记得那天他来回禀,嘉月正好也在。”
嘉月恭敬地道:“回娘娘,那日樊将军去向娘娘回事,原本不该起疑,可闻曦姐姐是娘娘心腹,竟然连她也在外面,不能进去,若是禁军是有公事禀报,此事便不合常理。”
慕朝华颔首,没有再延续这个话题。
赵初荔站起来:“母后自己保重。”
慕朝华坐着没动,只是点了一下头,表情显得很空,像是一种思虑皆无的洞明。
众人沿原路下山返回,刚进永安城门,便有一骑飞驰前来阻拦:“圣人口谕,请殿下速去大明宫见驾。”
樊景隆立即到车前知会,将口谕重复。
“加快速度,别让阿爷就等。”赵初荔传出话道。
令月骑着马在马车旁,赵初荔掀开车帘,露出若有所思的脸:“你怎么想?”
“和皇后有关,圣人对皇后一定有所忧虑,或是忌惮。”令月果断地道:“殿下见到圣人,说话既要坦诚,又要加倍小心。”
她看向前方骑马开道的樊景隆,神思变幻:“有的事除非圣人主动提起,否则殿下不可轻易问出口。”
赵初荔沉着点头,和令月眼色交汇之后,放下了车帘。
进宫路上,桂月小声道:“殿下刚去万琼峰,圣人就知道了,是否我们身边有人在泄露消息?”
令月夹她一眼,桂月赶紧把嘴闭上。
赵初荔调整好心绪,露出明灿的笑脸,独自走向书房,众人忐忑等候在樱花树下。
屏风后影影绰绰,传来圣人的说话声,赵初荔攥手等了一会儿,才大声道:“儿奉口谕进宫,不知阿爷有何事?”
毕翁很快绕出屏风,肃然道:“圣人有话问殿下。”说完抬手示意她进去。
圣人正站在龙案后,提笔批阅奏章,见到她便一抬眼:“来得挺快。”
赵初荔提起小心,又颇带撒娇之感,道:“儿刚见过母后,阿爷便让人到城门传话,可见是有要事。”
圣人将紫毫笔搁下,拿起奏章浏览一遍,满意地颔首,随即一掀眼帘,目光审视:“你一直不肯去万琼峰,今日为何又肯了?”
赵初荔眨眨眼:“阿爷不希望儿去吗?还以为阿爷是想儿去探望母后的。”
圣人似笑非笑望着她:“朕几时说过不想你去?朕不是还替你母后传话吗?”
赵初荔巴巴地走近他,举起手里的一簇粉樱:“外面竟然还有一束开满的花枝,长在万绿丛中,也算难得,特意采来给阿爷观赏。”
圣人哎了一声:“朕原本能出去看的,你这手爪子怎就那么快!”
赵初荔咯咯笑着,将那丛樱花插在了玛瑙笔架上,精心调整位置。
圣人走过来,抬手轻轻抚过花瓣,眼底似有回忆掠过。
安静了半晌。
“她找你所为何事?”圣人忽然开口,开门见山,目色变得严厉。
赵初荔心一缩,照着路上打好的腹稿,道:“母后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想起一些事情,故而才想见儿。”
“噢,她想起何事?”圣人追问。
“鸠摩炎那些邪术害人的事。”赵初荔表情老实。
圣人神思一凛:“她说什么了?”
“母后说鸠摩炎还有一个弟子,是他的秘密武器,此人还在永安为祸。”
圣人随即蹙眉:“她告诉你这些,意欲为何?”
赵初荔显得有些茫然:“阿爷,儿过去是察渊司掌使,母后找儿说这些,也是顺理成章的啊。”
圣人稍作思索:“你知道以后,有何打算?”
赵初荔眼中闪过精光:“儿可以找到此人,根除祸患。”
她露出一脸讨官的模样,圣人不由得嫌弃:“你的记性哪里去了?难道朕的话都是耳边风不成?”
赵初荔缩缩脖子,小声嘀咕:“不管就不管,马球赛更好玩,何必非要自找苦吃。”
圣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朕是为了保护你,皇后给了你什么线索?老实说。”
赵初荔莫名其妙:“儿哪里有什么线索,不过是想借此恢复权力,才想了一想,就被阿爷嫌弃!”
她没撒谎,盒子还没打开,目前确实没有线索。
“皇后没说别的?”圣人显然不信。
“没有,儿问她樊景隆的底细,结果母后她说,让儿来问您。”赵初荔变守为攻。
只有抛出新的问题,才能阻止阿爷追问,她暂时顾不得了。
圣人随即语塞,念头转换后道:“你是朕的骨血,朕还能害你吗?!那樊景隆什么底细,你为何要知道?”
赵初荔委屈道:“阿爷真的一点都不告诉儿?”
圣人阴霾覆眼:“朕说过,比起你阿兄,你还太嫩,他以前从未对朕问过这样的问题。”
赵初荔眼圈一红:“阿爷嘴上说阿兄,心里未必,阿爷就没发现儿今天腰上系的,是阿兄的腰封。”
“你——”圣人被堵得心塞,沉眉看了看她的打扮,闷气积聚,索性指着门外:“给朕出去!”
赵初荔哭出了声,擦着眼睛跑出屏风,慌乱中磕到了门槛,还差点摔一跤,圣人在屏风后脸色急变,跨前几步想去搀扶,又见她摇摇晃晃地稳住了身形,抽着鼻子小跑离开。
唉。圣人捏住了眉心,神色一片焦灼。
毕翁慌张回到书房,左顾右看:“小殿下怎么哭了?”
“随她去,胆子越来越大,只怕会给朕捅窟窿。”圣人道。
“老奴觉得,皇后并不知道那人是谁。”毕翁道:“小殿下根本无从查起。”
“但愿如此,她若太过聪明,搅坏朕的布局,朕一定狠狠罚她!”圣人摇摇头,继续拿起奏章,坐下提笔。
看见那从粉嫩的樱花,圣人面色稍霁,莞尔一笑:“跟朕当年实在是太像。”
毕翁趋奉上前磨墨:“老奴会看着小殿下,不让她惹出麻烦。”
圣人哼了声:“只怕你现在未必对付得了她。”
毕翁意会而笑:“殿下是您的亲生女儿,又像极了您,老奴对付不了也不奇怪。”
“这个孩子,让朕拿她如何是好!”
“小殿下不是爱看马球吗?让她看个够,免得她闲暇无事去查线索,砸坏了您的灶!”
老主仆之间的对话渐趋轻松,沉郁一扫而空。
回到公主府,赵初荔眼眶发肿,目色却十分清明:“把盒子拿过来。”
嘉月抱着盒子上前。
“打开。”她示意。
嘉月低头拨按几下,打开了盒盖,手指在盒中翻搅:“是一些信和字条。”
赵初荔精神大振:“打开我看看。”
令月凑过来,一起打开这些信和纸条,逐一比对后,道:“字迹不同,这些并非同一个人写的。”
赵初荔越看越精神,杏眼像吸足了星辉:“里面肯定有一张是鸠摩炎的得意弟子写的,只要能比对笔迹,就能找出此人,我总觉得代王复活一事,跟此人必有联系。”
令月也道:“懂得如此高深的邪术,又身份不低,若他恰巧也能接触到代王,在那个晚上趁机出手,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赵初荔心中一动:“虞——他在战场看见过一个幕僚打扮的人,或许就是此人。”
“代王的幕僚?”桂月转了转眼:“御史台有一些代王的回函,都是由他的幕僚代写,我这就去找阿爷弄来。”
“好!”赵初荔激动拍手:“若能快速找出此人,就能把代王彻底扳倒。”
众女官对视一眼,荷月道:“扳倒以后,可就瞒不住了。”
赵初荔扔下手里的信纸:“瞒不住什么?代王被幕僚所害,是我查出了真相,阿爷就算难过,也只会更看重我。”
正说着,礼娘从外面走了进来,面带喜色。
桂月正要出去,见她似有好事,便留了一步。
“礼娘最近都在外面忙,可是有结果了?”赵初荔心情不错。
礼娘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殿下,卢元珉求见。”
桂月嗤笑:“是来送厚礼的吗?”
礼娘对她眨眼。
众人哄笑:“安王已经去往封地,看来卢小侯爷已经醒悟了。”
礼娘虽喜亦正色道:“殿下可要亲自见他?”
赵初荔摆摆手:“今日没心思见他,令月代我去吧,你们都散了各自办差,嘉月留下。”
众人依言行事,嘉月去拧了凉巾给她敷眼。
赵初荔倒在胡塌上,上半边脸盖着凉巾:“樊景隆的底细,还得查。”
阿爷不会害她,但也可以不立她,盛匀身边若有底细不明的人,她岂能放心。
嘉月叹息:“殿下是被一叶障目了。”
“此话怎讲?”赵初荔闭着眼。
“皇后今日所说,已经表明樊景隆的真正底细,只有圣人知晓,就算他有事私下回禀过皇后,也不会是皇后的人。”
赵初荔安静地想了会儿,取下凉巾:“确实是我太过心急,其实道理再明白不过了,禁军是阿爷的禁军,盛匀虽受阿兄举荐提拔,但他身边岂会没有阿爷的人,阿爷信任阿兄,提拔阿兄的人,是为了替将来交权做准备,但阿爷不可能完全放手。”
“樊景隆是圣人的人,至于禁军中还有没有别人跟他一样不明底细,殿下还是别再追查的好。”嘉月将凉巾放进加了冰的水里。
赵初荔躺着没有接话。
凉巾再次覆盖上脸,感觉舒适清凉,赵初荔嘴角上扬。
“殿□□内的阻滞之气,可有缓解?”嘉月轻声问道。
赵初荔哼了几句,嘟嘟囔囔:“今晚我不能再睡着了,否则案子还没查清楚,自己先成妖了。”
“如果案子查清楚,殿下真的要帮皇后逃走?”
赵初荔半天才答应了一声:“虽然我跟慕朝华有仇,但我对她下不去手。”
嘉月忧心忡忡:“那也犯不着帮她呀?被圣人知道了怎么办,殿下会惹怒圣人的。”
“既然是交易,她做了她该做的,我也不能过河拆桥,再说她离开比留下更好。”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慕朝华还是皇后,脱离阿爷的掌控之后,阿爷一定会有所受制,而她掌握慕朝华的行踪,便能借此巧妙地对抗阿爷,将来能帮自己一个大忙。
嘉月皱眉思索着她最后一句,心底不由得翻起了巨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