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淫雨霏霏。
宋柔徽手拿书卷,懒懒倚在美人榻上。
檐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和淅沥雨声,沙□□叶声一同隐去细碎的脚步声。
直到房门被推开,宋柔徽才发现院内来了人。
她朝门口看去。
宋柔慈挽着双环,身着粉绿色襦裙,未语先笑:“姐姐!”
宋柔徽对她露出一抹笑,而后目光轻飘飘略过她身后跟着的抱琴少男。
阿柔正悄悄看她,不期然与宋柔徽对上视线,正错愕,宋柔徽已经平静地移开了目光,浅笑着同宋柔慈说话。
那一眼短暂的仿佛是他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
“我看外面下雨了,老师们回不了教坊司,左右待着也无事,不如来向姐姐展示我这些天刻苦钻研的成果。”
宋柔慈说完,笑眯眯地将她的三位小老师叫到宋柔徽跟前,一一向宋柔徽介绍:“这位是丽娘,嗓音比黄鹂鸟还动听,这位是月娘,舞跳得比玄女娘娘还好,还有这位,阿柔,姐姐听过他弹琴,不用我说他琴弹得有多好吧?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会向瑶池月下逢。”
三位少年被宋柔慈浮夸的夸赞闹得脸红。
宋柔徽轻笑着拿书卷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呀,又胡乱拼诗。”
宋柔慈顺势窝进宋柔徽怀里,软软撒娇:“那也是人家好不容易记住的嘛!”
宋柔徽:“你的老师们都这么厉害,怎么不听你这个学生介绍自己如今学得怎么样了?”
宋柔慈双目放光:“正等着姐姐问这个呢!我近日学了不少东西,还刚刚练会了一首《春夜喜雨》,我弹给你听!”
语毕,兴冲冲叫人将几案花盆都撤走,好给他们“花间四仙子”腾出足够宽敞的表演场地。
千湖不解地看了看阿柔,问道:“三小姐弹琴,阿柔做什么?”
宋柔慈嘿嘿笑:“千湖你不知道,阿柔什么乐器都很擅长,这首春夜喜雨除了古琴正配竹笛。”
丽娘胆子大,宋柔慈刚说完,她便抢着补充道:“不止呢,阿柔嗓子也好,唱起吴乡软调最是醉人!”
月娘看了眼宋柔徽,又挪揄地看着阿柔,也来添乱:“啊!虽然没见过阿柔跳舞,但他身段这么好,想来……”
阿柔被她们调戏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我只是粗略会几首曲子罢了,更不擅舞艺。”
美人窘迫时亦是美的,房子里的人都被阿柔逗笑。
宋柔徽也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未曾有过分毫变化。
她并不讨厌阿柔,只是也无法对他升起任何好感。
琴音呦呦,笛声潇潇,雨还在下,风还在撞,丽娘嗓音婉转清亮,如珠玉相击,环佩相鸣。
中央的舞娘轻薄衣衫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三千墨丝随风起舞,每一缕的弧度都媲美工匠精心雕刻的神女画。
一曲结束,月娘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眸中闪烁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喜欢跳舞,但很多时候,她都在不喜欢的场合给不喜欢的人跳不喜欢的舞。
今日是她少有的,在喜欢的地方,同喜欢的人一道,跳自己喜欢的舞。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包括宋柔徽。
她饱含真心地夸道:“柔慈说的没错,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月娘扬起明媚的笑容。
她知道,她担得起这句赞扬。
宋柔慈委屈:“姐姐偏心,只夸月娘,不夸我们。”
宋柔徽:“你们弹得唱得也很好听。”
宋柔慈:“敷衍敷衍,我们也要诗,姐姐那么会作诗,今日定得给我们都作一首我才罢休!”
宋柔徽没有立刻答应。
她其实并不像表现的那般热衷诗词歌赋,只是为了塑造好名声,拈了几首前世流传的诗词。
她虽会作诗,但作的并不算多好,也志不在此。
宋柔慈将脸趴在宋柔徽膝上,眼眸水汪汪地央她:“好姐姐,你就送我们一首诗吧,姐姐诗写得这般好,若是肯送我们一首,我们日后也定要名流千古了!”
宋柔徽被她逗笑,捏捏她的脸:“好小孩,口气这般大,你这话一出口,几个人敢写?”
宋柔慈:“姐姐就敢!”
她眼睛咕噜转转:“而且这才不叫口气大,这是实事求是!”
宋柔徽拿她没辙,也看出几个少年都满含希冀地偷看自己,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左右这个世界也没前世那些诗人,宋柔徽对这些诗既没有占有欲,也没有荣誉感,既然能拿来搏名声,自然也能拿来哄人开心。
更何况,她很愿意将那些好诗送给他们,让他们至少在此时,能露出更多真心的笑容。
她不是个多好的人,但也并没有多坏。
千湖研磨,阿柔铺纸,宋柔慈拿着把团扇装模作样地给宋柔徽扇风,宋柔徽任由她闹。
很快,几个人都得了自己的诗。
包括千湖。
千湖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也有,感动得要哭了,尾音拖得长长的:“小姐——”
宋柔慈看不懂诗的好坏,在场其余几人中,也唯有丽娘能品鉴出其中真章。
但他们都很喜欢,不为诗的高低,而为这诗是赠与他们本人。
尤其是阿柔,他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别过脸,用袖子擦掉眼角的几点湿润。
他只会曲谱,完全不通诗赋,仅因为这是宋柔徽写给他的,所以爱而难忍。
今日除了最初那眼,全程她都未再看他,就连这首诗,也不过是乘着别人的风,侥幸蹭来的罢。
但他仍旧十分满足,十分感恩。
他是个身有残损的罪籍,本就不奢望能与她有任何羁绊,而今机缘巧合,得她寥寥数笔,几声夸赞,已是莫大的幸运。
阿柔将宣纸小心放进怀里。
同宋柔慈口中玩笑话的想要借此诗千古留名不同,他不想把这首诗再给任何人看,也不想将它唱给任何人听。
他要将它放在最隐秘的地方,同他对她的心意,一同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