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格离开后,林墨白反而睡不着了,侧卧在沙发上将隐隐作痛的后背悬空,回想刚刚被任格抱住的画面,伤口灼热不及脸颊滚烫。她不争气的发现被他抱着的时候伤口居然没那么疼,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小他就是她的特效药,确切地说他们是彼此的特效药。对于父母关系异常绝望的日子,任格与她有着同样的烦恼,她把他当做假想中的家庭成员呵护,深藏心底的感情释放出去才感知自己还是个有感情的人。后来他去了计划之外的英国,林墨白绝望地以为无论什么药,过期了就只是过期药。
展开屏幕的电脑在茶几上发出幽幽蓝光,屏保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林墨白的眼睛不自觉地盯住电脑不禁想起大洋彼岸的妈妈,鼻头发酸有想哭的冲动,如果妈妈此刻在身边大概会搞些止疼的方法,眼下一个人渡劫,不管有没有用得给自己想点办法。
咬牙支撑坐起来将电脑拉至近前,林墨白学着任格的动作,在一块大方格上探寻鼠标滑动的方向,抱着侥幸心态想看看电脑里有没有任格在英国留学的照片,那3年对于这个人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林墨白在学校计算机课上使用的电脑配的是外挂式鼠标,确定性强指哪打哪,然而手下大方格有点不受控,想走的时候不走想留的时候不留,鬼使神差停在了一个文件名上。打开后果然内有乾坤,须臾度过两个半小时,直至听到门外钥匙重新转锁。
视频进来的时候林墨白还没醒,冯越对于不是自己创作的台词心里没底问要不要喊醒她。任格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身后的林墨白,压抑着心疼说:“让她睡吧……”于是林墨白一直“睡”到视频结束。
对了两遍台词又预设了产生惊喜的环节,任格干脆利落喊停:“今天就到这儿吧。”其间他始终感觉到来自身后不同寻常的热度担心昏睡不醒的林墨白。
怕吵醒她,任格只开电脑没开屋里的灯,幽暗光线传递着暧昧的氛围,激发了小女生的敏感。冯越听冯雷抱怨一路又唠叨一顿饭,心里难免多想,加上亲眼所见这两个人毫不避讳显示出有别于他人的默契,刻意疏离也破坏不了亲密,终究忍不住八卦之魂。
“任老师,我是不是知道太多了?”
“想好了再说,不然取消你主持资格。”
机敏如冯越见画风突变立即调转方向,“不可能,听完您只会给我加台词。”
“哦,说说看。”
冯越重新端正电脑前的坐姿,像课堂上老师提问时正经八百回答问题,“您知道是谁告发林墨白兼职吗?”
任格当然知道是谁,教务处郑老师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然而他当作第一次知道,反问冯越:“谁?”
“李一楠!想不到吧。”
“为什么?”
见自己的话激发了任格的好奇心。冯越清清嗓子卖了两秒钟关子,“他们家庭关系说起来可太复杂了,您听仔细了啊,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李月亮的女儿。”
视频之前,陈刚早于徐媛媛打探到李一男的底细,迫不及待向冯越献宝。“为什么?”冯越当时也是这样问的。
“想知道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刚,活的不耐烦了,跟我讲条件。”
“不是不是,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冯越小眼珠一转,送礼物算什么条件,莫不是恶作剧吧,“快说,是不是学校宿舍区捡到的刺猬?”
陈刚心想,捡什么刺猬呀,你身上的刺比刺猬多,嘴上却早已服了软。“想要刺猬吗?我去给你抓。”
冯越不敢再逗他了,她知道如果说想要,陈刚真能去抓,“约好了和任老师视频,也就不到一小时了。”
“半小时足够。”说完陈刚跳起来冲出去,两家离的不远,扫了一辆单车,10分钟后出现在冯越家楼下。
趴在自己房间的窗户看见陈刚一手捧花一手扶把兴致勃勃的样子,冯越说不上惊喜还是惊吓,都不想下去了可她没办法,为了真相不得不收下玫瑰花。
从小学到高中他们可巧都是同班,陈刚在她屁股后面紧追不舍,林林总总的礼物送了不少,其实就是小零食小文具什么的,这回冯越猜了各种可能,无论如何想不到是玫瑰花。说来奇了,陈刚不瘟不火的性格走到哪都是班长,搞得每个时期的同学都戏称冯越“大嫂”,冯越为此小恨,就因为某人阴魂不散,别的男生连向她表白的机会都没有。因此花虽是收了,但冯越拒不承认给自己,“陈刚,兼职取消宿舍的事,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大家守口如瓶好不好?我替林墨白谢谢你,心意和花会转达到的。”陈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尬在原地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冯越依旧笑眯眯的,兜里掏出一罐冰镇可乐递给他,“喝吧……”
冯越以为他最喜欢喝可乐。每次陈刚送冯越礼物,冯越都吵着还礼丁点便宜不占。她问陈刚要什么陈刚就随口说“可乐”。陈刚接过可乐喝了口,心里冷得发抖还在给自己鼓劲,没关系,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我对她好,哪天如果失去了肯定受不了。
喝个透心凉,脑回路却回了温,陈刚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原原本本讲述李一楠家新仇旧恨。故事不短最后冯越听累了,一屁股坐楼前台阶上,陈刚与她并肩坐下,任由秋日晚风吹拂着少年心事。
“有姐姐多好啊,怎么这么可怕?”
“是。我妈说此生送我最好的礼物就是独生子女这个稀缺身份。”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有点儿这意思。”冯越自己也是独生女,以她日常切身感受,不仅爹妈的爱毫无保留倾注到她身上,还顺道享受周边亲戚的福,小小身躯担起所有目光,竟无人与之分宠。
话虽如此冯越仍觉心寒,做梦都想有亲姐妹,每天陪她吃饭睡觉讨伐男生,哪像现在跟林墨白住一晚这么难?
“李一楠的姐姐考上大学以后,爸爸让她回现在的家里住,李一楠就恨上她了?”冯越边说边梳理。
“确实。不过重点是,李月亮不允许女儿回富爸爸那里住,李一楠的姐姐恨上她妈了。然后,李一楠觉得她姐跑来住是亲妈的主意,因此也恨上李月亮了。”陈刚慢条斯理的背后是缜密的逻辑推理。
“慢点,你慢点。”冯越跟不上节奏。
陈刚索性言简意赅:“总之就是没钱的李月亮被所有人嫌弃了。”
“白眼狼!那是亲妈呀!我舅舅比我爸爸有钱还对我百依百顺,可我也不认为他能代替我爸爸呀。”
陈刚觉得冯越怎么这么可爱,憨笑着说:“呵呵,你说的太对了,人家真的是李一楠她姐姐的亲爸啊。”
“养她了吗?只生不养不配当亲爸。”
“给她前程算不算养?”
冯越抬头望天,摇晃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两种都是养,总有个先来后到,不分高低贵贱吧。”
“嗯,有道理,难怪你是金牌主持!”
“哎呀!”冯越忽然想起还有视频之约,立马将陈刚从地上拉起来,“快走快走,险些耽误我大事。”
“花,花……”陈刚被她推得踉踉跄跄,还不时回头指她手里的花。
“知道了我会转达。”
“送你哒!”说完飞快跑远容不得推拒。
林墨白根本没睡着,只是有情绪不想说话又没地方躲。任格的电脑里没看到任格的照片,反而在名为“案例”的文件夹里意外看到了妈妈于凤的照片,忽然就有一种信息不对称的挫败感,任格不是不知道她的伤口,却藏着解药不给她吃。听完李一楠的家事整个人更不好了,又是一个离异重组家庭,又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老天总是将命运相似的人推到一起,同类考题变换各种姿势重现,伤口的灼痛蔓延至全身,林墨白扛了太久终于发烧了。
任格的手只在额头上试了一下,也不管她睡着还是醒着抱起来就要出门。林墨白想挣脱却没有力气,懒懒睁开眼皮用一种任格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他。
“难受吗?”任格的心分明在绞痛。
林墨白摇头,“我不去医院。”
“不是任性的时候。”任格语气坚毅。
“不让我任性一次信不信死给你看。”林墨白的声音虚弱苍白,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掷了出来。
“先去医院,回来怎么任性都行。”任格态度软下来,无意与林墨白争强,只想她健康平安。
“我有数。”
“有数?有数让自己受伤?”
“只要你帮我,任老师。”
“不要低估别人在非专业领域的无能。”
林墨白看不见希望,“放我下来!”声音颤抖着放大几度,犹如摇摇欲坠的叶子下一秒即将归入尘土。
任格不肯,执意跨到门口,无奈林墨白死死抓住门框,此时强行关门必会夹手。任格力气再大些就能拔开,然而这时他看见林墨白无声滚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