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棚之中寂静无声,外门弟子鹌鹑一样缩成一团。
不是他们不愿意帮忙,实在是眼前这幅景象太过凶残震撼,彻底碾碎了他们的勇气。
空气里只剩下泥人压抑的哀嚎和玲珑愤怒的喘息。
楚澄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求救的目光中缓缓上前,无视掉地上那摊蠕动的泥鳅精,拍拍玲珑的肩膀。
“别碰我!”玲珑尚在狂暴状态,随手甩开肩上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喊:“初雨师姐,快来帮忙!”
“师姐快来呀……”没叫到人,玲珑有点不耐烦的转头,猝不及防装进楚澄沉静的那眼眸。
她像条被抽掉脊骨的小狗,所有激烈的动作瞬间定格。
因为怒火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澄,下一秒,像是打开什么神奇的开关,一大包眼泪毫无预兆的涌出眼眶,顺着那沾满泥点子的小脸滚滚落下。
这般委屈的样子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只怕要以为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本来想上前呵斥的王博士一下子被哽住了。
他不好开口责骂,只能扑向田里的幼苗,一叠声的心肝宝贝,听的人耳酸。
“哪…哪有那么夸张。”玲珑被楚澄从泥鳅精身上拽下来时,还不忘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眼泪汪汪却气势不减。
“我都是看好了的,不可能碰到田里的苗,绝对不可能!”
玲珑越说越气,没忍住,又上前照着泥鳅精的屁股踹了两脚:“打不过,就只会使阴招的小人,这可都是阿澄的心血。”
……
王博士一脸无语,要不是小姑娘哭得实在可怜,只怕要忍不住摇着她的肩膀问:“彭没碰到,这是重点吗?你们可是要把人打死了呀!”
“博士莫怪。”楚澄叹了口气,主动替玲珑周全:“灵植冻伤的原因,我们已经查明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前因后果一联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地上。
泥鳅精刚趁着机会擦净脸上的泥,漏出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
不是他们的老对头徐建安是谁。
徐建安被众人看得一慌,心中一个咯噔,立刻扯着嗓子喊:“别听她们胡说,谁不知道我与她们有仇!分明是你楚澄怕灵植受冻,担不起责任,找我来做替罪羔羊。”
见大家面色狐疑,他又撸开袖子,指着胳膊上的青紫卖惨,话里话外都是楚澄几人仗势欺人。
楚澄看他拙劣的表演好笑,“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
“那可真不巧,”楚澄不再看他,独自走到田垄,掌心凝出一团灵力,破开表层的泥土,“你猜,这下面有什么?”
徐建安在看到楚澄停留的位置时就气血上涌,他下意识用力,指甲陷入泥沙,靠着那尖锐的刺痛维持表面的平静。
“你现在,是不是在祈祷下面化成一摊水?”楚澄偏头。
徐建安跪坐在人群中间,感觉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像利剑,刺得他体无完肤。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他咬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惜啊,”楚澄也不恼,手掌上提,灵力吸附着一块碎冰并半着截符纸。
她像是逗老鼠一般,将东西移到徐建安眼前:“我们来的很及时,这符纸还没化完呢!”
要说前面还迷迷瞪瞪,看到符纸的那一刻王博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老头气得头发倒竖,也不嫌弃泥水多,蓬勃的灵气化成一只粗壮巨大的脚,照着徐建安狠踢两下。
徐建安好不容易坐起来,又被踹的翻滚两圈,辨不出人形。
“此事已告知宗主,”楚澄看着没个人形的青年,“你有不服可以与我去宗主面前一论。”
说罢,她也不给徐建安开口的机会,灵力化作一道水链,牢牢困住徐建安的手腕。
筑基后期对上炼气中期,虽然说不上绝对压制,但将人全须全尾的请去见长老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等,”玲珑突然喊停。
她没好气的捏诀,引燃一张符箓,甩向徐建安,动作粗鲁的像是拍苍蝇:“哼,要不是怕你卖惨,才懒得便宜你。”
这是一张中级清洁符。
生效时,淡青色的光如同水波,从符箓的落点开始蔓延,将徐建安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也就短短四五息,狼狈的泥鳅精已成往事,他又重新变成那个清清爽爽的少年郎。
监控室内,各长老已端坐堂上。
甫一进门,徐建业就匍匐在地,连声哀求,“求长老为弟子做主。”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清楚。
拿贼拿脏,楚澄她们又不是从自己身上翻出的符,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说那符是自己的手笔。
“你是说我们污蔑你?”玲珑一听他颠倒黑白的话,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拳头捏的咯吱响。
“难道不是?”
徐建安额头青筋暴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符箓上又没有我的名字,你凭什么就认定是我的?!”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为难的扫过槐序,声音含混,意有所指道“诸位长老也知,楚澄在外门期间就与我徐氏弟子不睦…”
这番话不显山不露水,虽没点名道姓,但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含沙射影的徐氏子弟。
再迟钝的人此刻都能想到,半年前,槐序不就是因为一个徐姓弟子和楚澄交恶?
眼看着战火突然蔓延,猝不及防的烧到自己头上,原本安静吃瓜的槐序长老人都傻了。
这都能扯上我?
别搞呀,我只想看戏,可不想和那鬼点子一箩筐的邪门丫头对上!
“大男人说话不要如此矫揉做作,你是要说老夫门下的徐建业?”谁也没想到最先点破的窗户纸的居然是槐序。
“你是想说楚澄记恨你哥,所以恨屋及乌,故意污蔑你?”
嗯?这话听着不对味儿?
徐建安心中大骇,一抬头,正好撞进槐序愠怒的眼睛。
“去,去把那个孽徒给老夫捆过来,老夫倒要问问,他与楚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过节当真那么大?大到让楚澄不顾与老夫的赌约能否准时完成,宁可冒着魂飞魄散的结局也要布个局,好污蔑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陈芝麻烂谷子一词已是隐隐开解之意。
徐建业来的很快。
刚一进大厅就感到气氛不对,再一看一旁眼神飘忽,脸上带伤的徐建安,更觉头皮发凉。
槐序可不管他头皮凉不凉,徐建安自以为楚澄没证据,所以敢满嘴胡诌。
但槐序可知道楚澄前几日折腾的监控,楚澄做事一向稳妥,要不是有确切证据,怎会把人打得鼻青眼肿的压过来。
若此刻不表明立场,把徐建业摘出去,一会儿凉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师徒俩了。
“你来听听你这兄弟的话有没有道理。”
“这…”徐建业听完全程,立马想到他前几日频繁问自己索要灵石,心中大骇。
徐建安虽蠢,可到底是自己的兄弟,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犹在耳畔,他如何能放手不管。
“长老们莫怪,舍弟愚钝,口无遮拦,同门打闹,哪有隔夜仇,更谈不上什么报复不报复。”
徐建业三两句话,先把徐建安脑瘫一般的报复论圆过。
接着,话锋一转硬着头皮转圜:“但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这符箓上又没他的名字,以此认定此事为他所做,确有不公之处。”
“愚蠢!”槐序拍桌:“用你的脚趾头想想,你师妹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吗!”
他虽脾气不好,对门下几位亲传却是实打实的护短,甚少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面子的怒斥。
徐建业心中一紧,可徐建安是他幼弟,他不帮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灭亡吗?
“弟子愚蠢,幼弟顽劣,却也不会如此不分轻重。”徐建业艰难开口。
他自知此事多半与徐建安脱不了关系,甚至自己的无知与逆爱,也成了损毁师门的帮凶,但血脉如同沉重的枷锁,捆得他动弹不得。
即便槐序百般暗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希望师傅可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从中转圜一二。
更希望其宗主和他长老看在槐序长老的面子上,将此事揭过。
“愚昧!”槐序怒火中烧,猛的一拍,桌案应声而断:“老夫怎把你教的如此愚蠢,你是他的兄长,可不是他的浮木!”
槐序气得胡子直抖,他如何不明白楚澄半天不肯拿出监控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想瞧瞧这傻子背后可还有高明的主使。
再者说来,徐建安一个外门弟子,绝了他打劫的收入,又是哪里来的钱去购置符箓。
偏偏徐家两个都是蠢货,弟弟都不用人引导,放过所有人,直接攀扯哥哥。
哥哥更蠢,任他老头子如何给台阶,都不知道趁早割席。
罢了,罢了,都是命中注定的孽缘。
槐序颓然闭眼,声音无力:“楚师侄,莫要藏了,让这两个蠢货死个明白吧。”
他清楚,铁证之下,徐建安必受重惩。
至于徐建业,虽无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但这般包庇之言,一个纵容包庇,也足以让他名声扫地。
其他长老交换着视线,皆是静默不言。槐序也是造孽,摊上这么两兄弟,想捞都捞不动,还免不了沾上一身腥。
“你们是说符箓上没有名字,所以不能认定?”
楚澄看着人群中有恃无恐的徐建安和神色晦暗的徐建业。
举手轻拍,随着她的动作,大厅侧方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水幕。
水幕之上,光影流转,多个视角环绕播放。
从他进棚,再到左右打量,捏诀激符,全过程清楚明白,甚至连他埋符箓时阴狠的神情都拍的纤毫毕现。
可谓铁证如山,再无辩驳转圜的可能。
“这…这不可能!这是假的!是这妖女使的障眼法!”徐建安如遭雷击,下意识的扑向水幕,却被无形的威压死死按在地上。
“蠢货,这监控是在诸位长老眼皮子底下建起来的,记录的一切均受认可,凭你也敢质疑?”
“宗主!”徐建安突然想到什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力气朝着冷眼旁边的柳半呐喊,“我娘,我娘……”
自从看到确切画面之后就心如死灰的徐建业一听这话,瞬间抬头,眼神惊恐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