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她一手拿着半满的紫苏饮子,一手拿着吃得只剩一颗梅子的蜜饯果子串,与人挤起来确实不稳妥,何况还要腾出手接那刚出炉的烤饼。

    千钟未作他想,一股脑交到庄和初手上,便朝那铺子门口去了。

    庄和初含笑目送着千钟转身而去,垂眸看看竹签上仅剩的那颗梅子。

    如今已不像初遇那时,她已在一日日衣食丰足的日子里习惯慢慢地吃东西了,这梅子味酸,她实在不喜欢,虽不舍得丢掉,也不好意思推给他,但亦不会勉强她自己一定吃了它。

    拿了这么久,她也没为这颗梅子寻到个合适的归宿。

    庄和初慢条斯理地将两杯饮子以手臂稳稳拢在身前,腾出一手,轻轻拈下竹签上的那颗梅子。

    却不往口中送。

    庄和初合目而立,在鼎沸的人声中静静听了片刻,似是寻见了什么,拈着梅子的手指忽地一震。

    那晶莹剔透的梅子脱手而出,流星一般横飞而去,在掐算得恰好的一瞬空隙间直掠过摩肩接踵的人流,斜斜朝那还在满口积德的醉汉奔去。

    实实击在那醉汉背后仅一步远的墙上。

    而后顿然弹起,准准朝那片后心扑去。

    醉汉正端着刚又打满的一碗酒,欲往嘴边送,遽然觉得似是被人自后猛推一把,猝不及防间往前一栽,一碗酒登时洒了满怀。

    那粗瓷酒碗也脱手掉落,哗啦一下摔了个稀碎。

    梅子功成身退,悄然滚进人流间,没了踪影。

    “谁推我!”

    “兄台喝醉了……你背后就是墙,哪有人啊?”

    “明明就有人推我——”

    “诶你可别赖旁人,赔我碗钱!”

    “……”

    千钟买好了羊肉烤饼,再从人堆里挤出来时,那对面的黄酒担子旁已乱成了一锅粥。

    庄和初正慢悠悠地将已空了的竹签子丢进铺子门前收拾荒秽的竹筐里,好似刚刚专心享用完那颗颇令她苦恼的梅子,对身后隔着熙熙攘攘人流的那撮混乱浑然未觉。

    “那边是怎么了?”千钟踮起脚好奇地巴望。

    “什么?”庄和初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循着她的指点看过去,似是才留意到那处的吵吵嚷嚷拉拉扯扯,淡淡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许是有人醉酒生事吧。”

    庄和初一手接了她递来的一只羊肉烤饼,又将她那杯饮子递还给她,在一片喧嚷间如夜空里那轮朗月一般柔和无害地笑笑。

    “君子不立危墙。走吧,我们看杂耍去。”

    往日杂耍班子们是零散在皇城大大小小数十处勾栏瓦子里,逢上元节这样的日子,便凑着灯会聚到固定的几处,集为成团成簇的热闹。

    今日为着与外来的班子争个高下,更是从各显神通变成了共造奇景。

    耍碗的顶了碗在头上不说,还将几只碗在手上轮流抛接,翻跟头的原地不停地翻着,身法轻捷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还不算什么。

    最靠边处还有个射箭的,箭簇上燃着火,自那打圈轮转的碗和接连翻跟斗的人中间快速接连飞过,一箭紧紧接连一箭,快得几乎没有断隙,像只浴火的凤凰拖着长长的尾羽飞掠而过,将这些人串连起来。

    陆续还有新的戏码并进这条火线,惹出人群里一阵阵叫好。

    千钟走到这处就定住了脚,一面心不在焉地啃着烤饼,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不断放箭的人看,一声不响地看了好一阵子,才转向庄和初。

    “宫里来的人没有说,去琼林苑燕射,是去看人射箭,还是我也得射箭给人看呀?”

    人多眼杂,千钟话音压得低,与他凑得近,几乎贴在他怀里,庄和初一垂眼便能将闪烁在这副眉目间的那层跃跃欲试看个清楚。

    后日琼林苑会是什么情形,他也说不准,但眼前人的心思,他一望便知。

    庄和初俯首轻道:“艺不压身,有兴趣就试试看。”

    千钟只当他是说回家以后的事,却不想刚把手上的东西吃完,庄和初便带她寻到个射箭赢彩头的摊子前。

    摊子正闲着,摊主一见人上前,忙殷勤道:“一文三箭,三文十箭,凡中靶都有得,越近靶心,彩头越大,童叟无欺!郎君试试,给娘子赢个彩头吧!”

    庄和初欣然接了弓箭,拿在手上看看。

    用作游戏的弓,分量很轻,六七岁孩童都能拉动,为免不慎伤人,箭矢也无锋尖,只在头上缠了布巾,布巾里包裹着朱砂印泥,着靶见色为记。

    一靶自内而外分了五圈,显然是依着靠近靶心位置远近而设了不同的彩头。

    千钟没见过他射箭,但这人随手捡个什么都可以当兵刃使,那这些正儿八经的兵刃,想来都不在话下。

    拉一把小孩子都能用得的弓,该也算不上动武。

    千钟心里想着,就见庄和初沉身站定,搭箭引弦,陡一松指,一箭飞出,“咚”一声响。

    准准正中靶杆。

    震得整个靶子抖了一抖。

    千钟正愣愣地看着靶杆上那一记显眼的红痕,庄和初已敛弓转向她,垂目而笑,“久不习弓马,让家主见笑了。”

    摊主见惯了把箭射到各种地处的人,一箭中靶杆,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是这声“家主”让他着实一怔。

    这二人一样的衣着光鲜,实在瞧不出有主仆之分,不过,能在上元夜市上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无论面上的这声称呼是什么,都不会全然没有那个意思。

    在皇城街面上摆摊这么些年,他什么世面没见过?

    摊主转眼便掬了笑,张口就赞叹,“郎君真是好身手啊!靶面这么大,靶杆这么窄,命中靶面,没什么稀奇,命中靶杆才是神乎其技呀!有如此神勇的郎君当差,贵人定是积善之家,富贵满堂!”

    庄和初笑笑,将弓奉向千钟,“家主试试看?”

    千钟被他这一声声家主唤得脸热,转又想,这些摊贩们满口的殷勤不过与她讨饭时一样,全是为着糊口,哪个真把这些往心里去?

    庄和初从前甚少在街面上走动,知道他名头的多,认得他相貌的少。她虽是自小在这街面上长大,但如今这副模样,于皇城街面上来说,也是实打实的一副生面孔了。

    赶明儿换身衣裳再来街上,铁定是谁也认不出。

    千钟定了心,壮起胆子来,挺挺腰板,拿出几分家主架势,接着他那话道:“我不会,你教我。”

    “是。”庄和初含笑恭顺道。

    摊主立时颇有眼力地退至一旁,找出些可有可无的零碎活,不着痕迹地忙起来。

    庄和初细细指点了千钟持弓搭箭的手势,便半退至她身后,又道:“发力不在手臂,在腰背,想象自己是一只鹰,背后生着一双强健有力的翅膀,将它们最大限度向后展。”

    待看着千钟后背衣衫在相应的位置形成正确的褶皱,庄和初又接着道。

    “集中精神,眼睛只看着靶心,心里也只想着它,世上一切皆化为虚无,只有你和靶心的那一点。”

    “只有我和靶心?”千钟迟疑着转头望来。

    庄和初只当是这句说得过于晦涩,未能让她理解,正要再做些解释,忽听朝他望着的人轻轻问他。

    “可以有你吗?”

    庄和初心头微震。

    仿佛听到心间窜出一声炸响,恍惚了一瞬,直看到那双朝他望着的眼睛里骤然绽开一团璀璨,才意识到,那是远处冲天而起的烟火的响动。

    朝他望着的眼睛里一半映着天幕中乍然绽开的璀璨绚烂,一半映着他的身影,让他万般庆幸今日衣着光鲜,不至有煞风景。

    世上一切皆化为虚无,只有他与她两个人吗?

    庄和初按住心间波澜,轻道:“好。”

    千钟心满意足地转回头去,再次拉紧弓弦瞄向靶心的一点,可越是想盯准,越觉着那一点活像是缸里的一尾小鱼,在一个不大的范围里不住地游蹿。

    才一皱眉,忽觉身后人低了低身,俯首到她耳畔,用只她听到的话音低低道:“不必顾虑许多,大胆放箭就好,适才可听见了,就算偏到靶杆上去都是神勇的。”

    千钟被他逗出笑来,定了定心,又一次瞄向靶子。

    刚才瞄向箭靶时,她依稀就觉着满街浓厚的喧嚷声中隐隐夹杂着一道与今夜的热闹不甚相融的杂响,只是离得太远,心思又不在那处,也没有细细分辨。

    再次定心凝神,又觉那道格格不入的杂响愈发清晰了。

    是清道的喝声,伴着错落的马蹄响,渐响渐近。

    与她无关。

    千钟照庄和初指点的,在脑海中将这些不相干的杂响化为虚无,只凝神于前方一点,万事俱备,正要放箭离弦,身后却蓦地响起个让她无法摒绝的声音。

    “郡主原来在这里啊。”

    千钟手一颤,紧绷的弦顿然失控,一下子将箭送出,斜斜撞在靶子下沿,留下一道刀劈似的红痕。

    近旁不知何时已寂静一片,好像四围有堵看不见的墙,将这周遭小小的一片范围与稍远处的那些热闹隔绝了。

    摊主不认得眼前这二位是何方神圣,却认得这一队人马的排场,那为首的马在他摊前才一勒停,他已心惊肉跳地撂下手上的瞎忙跪伏于地,乍闻这一声“郡主”,又忍不住错愕略略抬眼,朝那还攥着弓的人瞄去。

    眼下这皇城里能被堂堂大皇子用如此不善的口气称一声郡主的,也就那么一位了。

    那这伴在她身旁的人……

    庄和初早已辨出那串不合时宜的声响,目光却分毫未错,直待目光落处的人一惊之下转头循声看去,才随着她一同转眸。

    萧廷俊身旁随着风临,前前后后跟着数名大皇子府的年轻侍卫,一个个尽着公服,排场不小,俨然不是出来玩乐的。

    马已勒停,萧廷俊仍没有下马的意思,只一手执鞭,一手挽缰,在马背上居高下看,一句也不客套,一扬声便是公事公办的话。

    “适才林家一间质库发现,寄存铺中的一笔银铤系在案失窃赃物,掌柜报官称,是裕王府郡主今日刚存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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