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公子昭,老奴姓丁,乃二皇子府上管家。”去往二皇子府的路上,贺兰昭趁机打量了姬煊身边认识的第一个心腹仆从。丁管家头发半百,看着是上了年纪的,但精神抖擞,看上去就不是个糊涂人。
贺兰昭不敢大意,端的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脸:“丁管家好,方才那位孟楼公子年纪尚小,喜欢黏着人不放,若是方才有失礼之处,还望丁管家莫要放在心里才是啊。”
“这是自然,若非事发突然,老奴也不会未下拜帖就贸然请你出质子馆。”
“不知贵府上发生了何事?呵呵,说句实在的,在下现在心里着实有些惶恐,生怕得罪了二皇子呢。”
贺兰昭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丁管家对于她这样重视自家王府十分受用,一想主子当时看不出喜怒的模样,便多提点了贺兰昭一句:“公子放心,我家主子虽然看着难以亲近,可却是个讲是非道理的。待会儿主子问话你一五一十老实回答就是了。”
质子馆在城东,和靠近楚王宫的二皇子府有两柱香的马车路程。
贺兰昭下车进入,还不到大厅,就听见了屋里女子娇叫的声音,唔,前世她听闻,那位不是自做皇子时候就不亲近女子的?也不知眼下姬煊和那女子相处,叫了自己个外人来做什么。
“殿下,公子昭来了。”
贺兰昭进屋第一眼就看到了姬煊,他今日穿着比那日在朝堂上的要随意许多,夏日将近,一袭天青色的流云纹广袖长袍,腰间用根更深色的滚金竹纹绣样的腰带系住。因为人长得够高,那一身衣裳生生被他穿出股隐士风采来。
在他旁边是位年纪不大的贵族小姐,穿着身娇俏的绛紫色衣裙。面容稚嫩秀美,只是此刻脸上有些潮红得不自然,眼眶看着湿漉漉的,最严重的是她的嘴,哪怕涂抹了药膏也还肿着。
“呜呜呜,煊哥哥,那哭死人的凉药我也喝了,为何这毒性还未解除?嘴巴还是麻麻的,以后莫不是再尝不出味道了吧!”
“来来来小姐,你再喝点茶水,特地给你放凉了的……”她身边的丫鬟也一脸的焦急。
姬煊现下是这一屋子人里最镇定的一个了,他看着面前终于被请来的宛国质子贺兰昭,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贺兰昭,你竟有这样大的胆子,给我府上投毒。”
毒?!
贺兰昭被这字眼吓得身子一抖,连忙辩解道:“冤枉!在下自入楚都除了那日进宫觐见,从未有片刻踏出质子馆,哪里有胆子给府上投毒!”
“原来你就是公子昭,你说你未曾投毒,那好我问你,方才我家小姐吃下的番椒可是你从宛国进献来的?”楚怜身边的丫鬟质问道。
那日宛国礼官进献完各类宝物之后,在驿馆没住几日就随着程将军离开了楚国。按照那日宛国礼官附带上来的单子,上边写着是此物辛辣,若加入牛羊豚肉烹煮,味极佳。楚怜是姬煊舅舅家的幺女,从小就时常在姬煊身边打转,姬煊面上不说,但把楚怜是当作亲妹妹看待的。这几日天气渐热,楚怜来姬煊的府邸避暑小住,嘴馋想起表哥前几日得到的那两大盆番椒,又正巧是熟了能摘下食用的,就令庖厨做了两盘菜肴。
“府上的厨子下人我们已经挨个调查了一遍,都没有任何问题。这番椒也是楚怜一时兴起加的菜,歹人如何能提前预料往那番椒上下毒?昭公子,你最好将一切如实招来罢。”姬煊身边另外一位年轻些的侍从道。
贺兰昭闻言也注意到了厅堂不远处的餐桌,上边被单独拿到一边的一盘就是由番椒制成的菜肴。原来那小姐面色潮红是因为误食了宛国带来的番椒的缘故。她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回二皇子,宛国挑选的那两盆番椒我也还有些印象,此物是近年由西域外流传入的一样菜蔬,分青红二色。礼官进献的应当是味道和缓些的青椒,佐以肉食味道确实不同,因此宛国中有不少人喜欢。”
楚怜喝完一杯凉茶水,这会儿也有了插嘴的气力:“正是呢,方才我食用的第一盘番椒时候,味道确实不错和我以往吃到的菜都不一样,只是当我吃第二盘时候出了问题,当时嘴巴就像被蝎子咬住了似的,背后出了好大片冷汗。”
这种反应实在是难受且骇人,楚怜当即就叫了出来,随后大夫来看过之后,却摸着胡子说不上这是什么毒,但好在不至于要了命。
“楚怜小姐说的是,按理说宛国不会进献那等刺激口舌的险物,但事有意外,也许这两盆番椒之中长了个别极其辣口的,又正巧被小姐误食,这才造成了误会。”
“照你这么说,哪怕是辣口的番椒,人吃了也无事?”姬煊默默听着,忽然开口道。
贺兰昭点点头:“正是,大约是楚小姐口舌娇嫩耐不得辣味,这才出了症状。这就如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在宛国,有少数人就喜欢这种辣的够呛的滋味,顿顿都少不了。殿下若是不信,且看。”
贺兰昭走到偏厅的餐桌,执著夹起一块带着些籽的番椒吃了下去。果然不出片刻额头就被辣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下午不曾进食的腹腔也被这股辣气裹挟住有了反应。
楚怜觉得那面容俊俏不凡的宛国质子也实在是够可怜的,那样呛口的东西他硬是全咬碎咽了下去。这会儿她听说这东西无毒,慢慢放下心口中之前那种麻辣的感觉也不再那般强烈。明明是自己贪食,现在却连累了这样位佳公子楚怜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愧疚,指使自己身边的丫鬟道:“快,给公子昭倒杯凉茶。”
贺兰昭都没来得及道谢,就接过那杯凉茶水灌下。待到那股刺激的灼辣感退下去,她将手中的杯子还回去,顺便如释重负地朝楚怜那边感激一笑。
贺兰昭虽然时常以浅笑示人,但也许是心里压的事儿太多,其实前世她并不是个爱笑的人。现在吃口番椒能够洗清宛国在献礼上下毒的嫌疑,这位年纪虽小但心性善良体贴的小姑娘还及时让人送了水,这难得的一点善意让贺兰昭一时没注意自己男子的身份,真心实意弯着眼朝楚怜笑着致谢。线条分明的俊脸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那模样让人看了是极其悦目的。
此时的贺兰昭自有一股不同于自己煊表哥的风流韵致,再加上那少有的光洁俊美面容,楚怜原本褪了些红色的脸色骤然又升温了几分,又思及自己嘴巴不仅肿着还涂了药膏,心里一羞连忙转过身去了。
可再想回头看那公子昭时,却发现自己表哥出现挡在了自己面前。“虽然昭公子以身试毒洗清了嫌疑,可今日之事归咎起来,到底还是当日礼官献来的青色番椒挑选不仔细的过错。如今是在本殿府宅上还能大事化小,可若是那盘格外辣口的番椒端上了宫里哪个口舌更加娇贵的餐桌上,那哪怕公子昭将那一整盘子的番椒都食用了,也不一定能使贵人消气。”
贺兰昭连忙点头称是,等着姬煊接下来对于自己的处罚。
“自然,本殿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今日楚怜受此苦楚,也有你管控不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的缘故,急匆匆的连试毒的内使也等不得。因此本殿就罚公子昭再从宛国进献十盆辣口的番椒至府上,且要请人悉心栽种于庭院,日后你若是再来我府上仗着无长辈管教肆意妄为,那些番椒也好让你长长今日的记性。”
那番椒在宛国也是贵价的稀罕菜蔬,但让贺兰昭再多拿出十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贺兰昭自然愿意破财消灾,只是被哥哥训斥了的楚怜十分不高兴,她来年都要满十六了,却被哥哥当着外人的面作小童般训斥,恼羞成怒下扬言不要再来讨厌的煊哥哥府上避暑了。
哪知以往惯着她的煊哥哥这次彻底像变了个人:“你不来也好,改日我在城郊寻了地方建一座避暑山庄,日后舅舅家的表兄弟也好有个更凉爽的处所练功。从前你还年幼也就罢了,楚怜你如今是大姑娘,我也不该对你更多骄纵,省得以后去了夫家被说是失了贵女典范。”
贺兰昭闻言连忙告退,不好再围观未来的楚国国君训妹,姬煊只淡言提醒了她勿要忘了尽快把那十盆番椒送来,其余的也不再多加为难就让人走了。
贺兰昭回到质子馆之后,早前孟楼还派人在她院前等消息,生怕她在外出了什么意外。看来正是当然打发小孩子玩送出去的酥糖是彻底俘获了孟楼小友。
再回到院子里,贺兰晴与哥哥贺兰昊也晚饭未食的就在等她的消息,贺兰昭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贺兰昊老实地松了口气,而贺兰晴则是直接笑出了声:“哈哈,投毒?!亏他们想的出来,这些日子我总见楚人趾高气扬的样子,却不想他们也有这样没见识的时候。”转而她的情绪又有些低落,“哎,要说还是我们宛国好,不仅时常能在集市上看到许多西域商人带来的奇巧物件,就连羊肉也比楚地的好吃,不像这边的总带着股腥臊的气味……”
说到底外边的天再怎么广阔,人都还是觉得自己家乡的东西好,贺兰晴这番话扎扎实实勾起了院子里宛国诸人心中的思乡之情,当晚大家对着夜空中被繁星环绕的明月,都睡得比往日要晚上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