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裴有鱼正睡梦酣甜。
瑞香和早早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屋,各自盘算如何唤醒大小姐。瑞香先是趋步俯身到裴有鱼耳边,柔声细语道:“大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起了。”
见裴有鱼毫无动静,赶忙补充道:“您的病假昨日已满,今儿该入宫啦。”
裴有鱼纹丝未动,甚至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
瑞香正发愁,忽然,一旁的早早大步上前,气沉丹田道:“不好啦!走水啦!大小姐的清心院走水啦!”
“什么!”裴有鱼猛地弹射起身,披头散发,眼皮耷拉,“哪儿呢哪儿呢?哪儿着火了?”
早早朝大小姐行了个万福礼:“大小姐,您今日该去南书房了。”
“啊?”裴有鱼的嘴巴困惑成O型,待看清屋中情形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瑞香眼底滑过一丝得意,垂首等着大小姐教训欺骗她的早早。
可是裴有鱼并没有怪罪早早,而是打了个呵欠便下床洗漱。
临了,裴有鱼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了句:“今日早早陪我进宫吧。”
瑞香搓锦布的手一顿,好似大梦初醒般认清了现实——
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
再次来到南书房,裴有鱼已经习惯拖地长裙,不再磕磕绊绊。
殿生皆已落座,裴有鱼又是来得最晚的那个——这是裴有鱼的老毛病了,读书时期她就是踩着铃声进教室,穿越后毛病未改。
见她进来,窃窃私语声在殿内扩散。裴有鱼充耳不闻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却被几名华服少女拦住了去路。
一股极浓郁的姜味扑鼻而来。
“裴妹妹终于来了。”为首女子仰着她高傲的头颅,用故作娇俏的声音说话,连带眼角下的泪痣都甜腻起来,“妹妹这些日子没来,姐姐还担心东方老师要我熬的姜汤送不到你手中了。好在你今日终于来了……快将这碗姜汤喝下,祛祛风寒。”
说罢,燕长歌转身从侍女捧着的托盘上端起姜汤,十根纤纤玉指捧着瓷碗,姿势矜贵,满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任谁瞧了都会夸上一句燕小姐体贴诚意。
——但裴有鱼怎会轻信她肯如此好心?
然而眼下,裴有鱼必须扮演好原主表面维持的人设,以免遭受怀疑,更规避打草惊蛇。
于是,裴有鱼朝早早投去一记眼神,这才伸手作势要接。
果然。
指尖还未碰及瓷碗,燕长歌便佯装失手,瓷碗倾斜。眼见滚汤的姜汤就要泼洒到裴有鱼身上——
电光火石间,早早猛然出手,稳稳接住瓷碗,竟是一滴未洒!
燕长歌很是错愕,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道:“几日不见,妹妹身边倒是多了个身手不凡的婢子。”话虽如此,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坏她好事的早早。
裴有鱼小心翼翼地从早早手中接过姜汤,似乎很是感激:“姐姐谨遵东方老师教诲,为达歉意替妹妹辛苦熬的姜汤,若是洒了,岂非辜负姐姐心意。”
话音刚落,燕长歌身后着湖绿丝裙的跟班立马接道:“裴小姐可要仔细些,这姜汤可是在相府里熬的,又是燕小姐亲自端的,这份心意,只怕不是谁都可以消受的起!”
裴有鱼刚要啜饮,闻言像是被吓住般顿住,怯生生地抬起头来:“这位姐姐说的是。”她声若蚊细,捧着瓷碗的手往前一递:“姜汤矜贵,妹妹无福,该请这位姐姐消受才是。”
湖绿丝裙的跟班脸色骤变——要是不接,便是嫌弃之意。要是接了,亦是不敬。
燕长歌瞥了跟班一眼,转脸便堆出笑意对裴有鱼道:“妹妹莫怪,你昭宁姐姐就是爱说玩笑话。这姜汤可是特意为你熬的。”
燕长歌示意一眼,侍女将一枚精巧的香囊递向了裴有鱼:“这香囊可是用西莘国的香料所制,里头的药材是由太医院的医官精心调配。妹妹若肯随身佩戴,定能早日康复。”
裴有鱼怯怯伸手,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多、多谢姐姐!”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闻声纷纷回到座位,裴有鱼也低头快步走向末席。
末席是个好座位。
——方便打瞌睡。
要知道,裴有鱼穿前,可是勤勤恳恳读完了十六年的书!高考那阵子昏天黑地的头悬梁、锥刺股,再到大学忙前忙后地赶毕业论文。
虽说吧,学习是终身的事情。但是如今穿越,她再也不愿从头学什么“之乎者也”了。
裴有鱼起得早,眼皮早已打架,没多久便支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恍惚间,现代气息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手机、电脑、iPad……法国、巴黎、铁塔……空调、冰箱、冰淇淋……
“今日为师想同各位讨论一个问题。”东方不白停下踱步,道,“假设某城闹饥荒,朝廷下拨了赈灾粮,却依旧有百姓饿死,诸位以为这是为何?又当如何解决?”
话音刚落,楼致远便迫不及待地起身。他是礼部尚书之子,素来以反应敏捷著称。
“回老师,这有何难?自是交通不便,运输损耗大,导致赈灾粮无法顺利运到。”楼致远自信满满地回答,“当改道水路,做好防潮措施,并规划建立粮驿。”
东方不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其他人:“还有别的看法吗?”
坐在中间位置的文卿鹤缓缓起身。他是有名的才子,思路缜密,行事认真。
“学生以为,也可能是有人谎称灾民,冒领赈济,导致没有救济到真正的灾民。”他声音稳健地道,“应当严格核查灾民身份,设立名册,按人头发放。”
东方不白也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表态。
就在这时,首排的四皇子姬容月站起身来。他一袭紫袍,玉冠束发,气度不凡。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下来。
“两位所言皆有道理,但本宫认为,这看似是运输问题,实则是贪污问题。”姬容月掷地有声,引得众人仰首追望,“官员腐败,层层克扣,才是问题根源。应当派遣钦差监管,并要求地方官员互查。”最后,他目光坚定道:“若由本宫主管此事,将率先奉献府中存粮,以身作则。”
话音一落,殿内响起此次彼伏的赞叹声。几位大臣之子纷纷夸赞四皇子不仅指出了问题本质,还道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更展示了皇子担当,简直令人钦佩。
贵族少女无不交头接耳,燕长歌更是投去钦慕的目光。
东方不白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但他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将目光转向末席酣睡之人身上。
众人随东方不白的目光望去,那角落里,伏在案上,砸吧嘴之人,不是名满都城的草包裴有鱼是谁?
寂静之中,伏在案上之人忽然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好吃……我还要吃……”
——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燕长歌轻蔑地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四皇子姬容月原就没有回头,一直专心地盯着手中书卷,好似旁的任何事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笑声如潮,瞌睡虫裴有鱼被迫从梦中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全部人或幸灾乐祸或同情地盯着她。尤其东方不白,一脸笑眯眯地对她问道:“裴小姐醒了?可还饿着?”
——又引起一阵窃笑。
裴有鱼尴尬地向东方不白回答道:“身体……尚未痊愈,还望东方老师见谅……”
“无妨。”东方不白悠然自得地道,“裴小姐既然已养精蓄锐,那便来回答为师方才问题——假设某城闹饥荒,朝廷下拨赈灾粮,却依旧有百姓饿死,你当如何?”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一介女流,何况是个草包,将会说出什么贻笑大方的答案?
裴有鱼怯怯地站起身:“东方老师,小女不懂这些……”
“女子怎可妄议国事?”楼致远嗤笑一声,“老师莫不是问错人了?”
“是啊,裴小姐平日连《女诫》都背不全,能有何高见?”陆昭宁掩着帕子嘲笑。
东方不白不为所动,只是朝裴有鱼莞尔道:“既然裴小姐说不出,那就要受惩罚。为师罚你……手抄《论语》十遍。”
“十遍?”裴有鱼惊呼出声,那还拓着睡痕的小脸满是震惊。
“嫌少?”东方不白笑眯眯道,“那就二十遍好了。除非你说得出方法。”
抄那么多遍《论语》手岂非要废了?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裴有鱼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道:“学生以为,可以用‘掺沙米’的策略。”
所有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头,文卿鹤率先道:“荒唐!米中若掺了沙,岂非糟蹋粮食?”
裴有鱼并不在乎反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干净的米会被留下或转卖到市场,可若将少量细沙掺入米中,掺沙的米无法流通,只能留给灾民,淘洗后仍可食用。虽然米的质量下降,但这样可以确保粮食到达真正的灾民手中。”
殿内鸦雀无声。
裴有鱼所说的方法一语中的,且极具操作的可能,远比之前的所有回答都实际有效。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还是那个名满都城的草包吗?
就连专注的四皇子姬容月也放下书卷,转头朝末席望去,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