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连绵不断的雨,血雾减淡许多,但并没有完全安全,许多畸变体还在暗中观察,此地不宜久留。
利威尔确认目标被控制之后,立马看向明渡,那女孩也在向他的方向看过来,血从她的嘴里溢出来,染脏了胸口的衣服。
利威尔心里一紧。
“去吧,这里我能处理,我们需要快点离开,小家伙也需要治疗。”
韩吉正指挥着士兵们把畸变体割开,抬上马车,利威尔向她道谢,韩吉只是挥挥手,
“快去吧,她需要你”
利威尔来到明渡面前,女孩看着他的方向,眼神却没有聚焦,整个人都没有反应。
利威尔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然后抬起她的脸对着光线。
此时雨小了些许,雨水落在女孩的眼睛了,她眼皮颤抖了一下,瞳孔却在光线下没有任何变化。
利威尔试着叫她的名字,没有反应。明渡耳朵也在往外流血。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谁,但此时的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即使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也无法察觉。
利威尔将她抱在怀里。
雨水从两个人头顶浇下,很冷,利威尔的怀抱是为数不多带着温度的地方。
明渡瑟缩一下,伸出手在他脸上摸索着,她摸不出来是谁,但她能闻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着痛苦的味道,于是明渡也抱住对方。
她身上的血太多,不知道因为是痛苦还是疲惫而微微颤抖,利威尔甚至不敢用力抱她,只顺着她倾斜的动作,轻轻把人抱起来,放在马车上。
几个认识她的士兵赶来,三笠捏紧剑柄,希斯特利亚捂住嘴巴,泪水从她眼眶里涌出来。
“你们几个小鬼,不要偷懒,快去干活。”
让朝对方行了礼,“对不起长官,我们马上就去。”
他试图劝阻同伴们,艾伦却前进一步,对利威尔大喊,
“长官,她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想看看她。”
“回去再说。”
利威尔又补上一句,“没有死。”
“仅仅是,没有死吗?”阿尔敏喃喃自语,他看着那个躺着的人,眼里不自觉溢满泪水。
他们都知道明渡是多么怕疼的一个人,三笠想起刚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明渡脆弱的像个瓷娃娃,骑马都会磨破大腿。
但这个女孩现在却直直的躺在这里,为了保护他们透支了力量,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
萨夏也上前一步,她说话声音忍不住带上了哭腔,“长官,拜托您,让我们看看她吧,只要一会儿就好。”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上来,他们都是明渡的朋友。
利威尔起身让开,“五分钟。”
“谢谢长官!”
利威尔离开,去干这些人的活,打扫战场。
明渡没有昏过去,身上没有足以让她昏过去的伤口,但却都很折磨,视网膜脱落,耳膜穿孔,内脏出血。
希斯特利亚的泪水止不住一样,尤弥尔扶住她的肩膀,也看向躺在马车上的人。阿尔敏向她伸出手,轻轻放在对方颈动脉上,
“很微弱,但是还活着。”
“让一让,让一让。”佩特拉带着干净药物走过来,给明渡进行初步处理。
干净纱布遮住双眼,无菌棉球轻轻塞住耳道。
还有很多伤员需要处理,佩特拉帮明渡处理好后走向下一个伤员。
康尼试着缓解一下悲伤的气氛,“我说,你们不要这么悲观嘛,这回她可是救了我们所有人,也许很快我们就要叫她长官了。”
让接过话头,“对啊,我们这么围起来好像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但是我们都活下来了,大家,我们都很很了不起。”
尽管这并不能改变所有人的心情,却升起来一丝微弱的信心,萨夏从衣兜里拿出半个土豆放在明渡的马车上,
“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醒来,我们再一起去打鹿肉吃。”
尤弥尔,“这回我也要参加,我倒要看看那东西多难狩猎。”
艾伦,“非常的难,你绝对想不到会发生什么,也许会把你吓坏的。”
“是吗,那就更要见识一下了。”
三笠非常罕见的说了句话,因为过于少见,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大家甚至安静了一下,“这回,我会拔得头筹。”
大家愣了一下,随后淡淡的温暖意味在每个人脸上浮起来,
“我们回去吧,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大家四散离开,但某种东西仍然在他们的心中,将每个人连接起来。
……
马车缓缓拉动,开始向中心城行驶。
明渡看不见,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感觉让她恐慌,忍不住想要抓住些什么。
一双手从黑暗里伸出,于是明渡紧紧抓住那双手,不愿意放开。
那个人是熟悉的人,他知道明渡的不安,于是一遍遍的,耐心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头顶传来阵阵温暖,因为痛苦而焦灼的心脏逐渐平静下去,意识不知在何时陷入昏迷。
马车拉着无数人的尸体,虽然是胜利,但没有欢呼,只有沉重和疲惫的脸和雨打在披风上的声音。
进入中心城,两边是夹道欢呼的人,即使下雨也没有阻挡他们的热情,利威尔遮住明渡,驱赶马车快速通过欢呼人群。
与胜利快乐相对的是死亡痛苦,尸体亲人的哭嚎,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马车车辙下缓缓压过。
新兵们注视着这一切,从这场战役后,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士兵了,而这一幕也会永远刻在他们的心头。
·
因为次声波的影响,所有人的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利威尔和韩吉都受损严重,被勒令休息。
中心城医院严重超负荷,于是一部分人被转到研究站分担压力,这其中包括韩吉,利威尔,明渡,以及部分士兵。
韩吉闲不住,尤其到了自己主场,依旧在偷偷研究,可惜每次被都抓到,赶出实验室。
目前医疗水平十分有限,也过于紧张,只能更多寄希望于所有人的自我恢复能力,明渡也是如此。
她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人影,耳朵也听不清东西,肝破裂肺穿孔,喉咙受损,只能吃流食。
研究站内人员过多,为了避免更多刺激,加快愈合,明渡眼睛蒙上一层纱布,两个耳朵也用医用无菌棉球堵着,整个人几乎完全断绝感知。
·
研究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息。
明渡躺在病床上,默默忍受着身体的痛苦。看不见,听不见,好像变成一座孤岛,只有自己和身下的病床。
利威尔推门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下来,只有明渡一个人的病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线。
波形图上各项数据都很平稳,利威尔看着吊瓶排空后换上另一只吊瓶,然后坐在从走廊拖来的椅子上,打开沉重的公文包。
尽管他被明令要求休息,但堆积如山的事物让他无法坐视不理。埃尔文带领军外出期间守旧党趁虚而入,现在的王都各方势力争吵不休,一刻都不能放松。
病房充斥着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呜……不……”
明渡突然挣扎起来,沙哑的嗓子挤出呜咽声,她的手不断在床上摸索,像是溺水的人寻找木板。
利威尔握住她乱舞的手,带着茧子的掌心传递出安心的温度,明渡立马不挣扎了,脸偏过来一点,蒙着绷带的眼睛微微颤抖。
她用口型说话,
【利威尔】
“嗯。”
利威尔应了一声,想起来她听不清,于是用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
利,威,尔。
明渡紧紧抓住那个手指,不肯松开。利威尔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熟练的换左手写字。
走廊传来一阵喧嚣,像是韩吉被赶出实验室赶回病房的声音,利威尔看了一眼挂钟,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明渡还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嘴角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忍耐痛苦,抓着利威尔的手不自觉越收越紧,出了一层热汗。
利威尔试图让她放松一些,只是徒劳,正当他准备继续安抚明渡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护士看着房间内的利威尔,只停顿了一瞬间,便见怪不怪的推着小车进来,
“该换药了。”
利威尔想要起身腾出位置,明渡却不肯放手,稍一用力她呼吸就急促起来,检测仪上的波形变得紊乱。
利威尔另一只手覆在明渡小臂上,轻轻拍了拍——这是两人在几天相处内形成的一些默契,他做这个动作就是让明渡安心。
手松了一些,利威尔缓慢的抽出,一边不停的安抚着她,然后让开位置。
拆开纱布,上药,重新包扎,这个过程很快,等到护士推着小车离开的时候,利威尔重新坐下,明渡的手赶紧缠上来,指甲用力陷入皮肉,像是被迫分离了很久一样。
利威尔放下手中的工作,一遍遍抚摸着明渡的头发,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渡呼吸逐渐平稳,波形图显示她进入了浅睡眠。
走廊亮起昏黄的应急灯,透过门上窗户打在室内,在苍白被子上投出一片光斑。
·
战后第一次会议,所有人都在场,包括明渡——即使她仍然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但作为此次战役胜利的重要人物,她的存在是有必要的。
只是……
众人视线强行避开那两个人,但又忍不住偷瞄。
明渡一点也不肯离开利威尔,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扒在他身上,利威尔神色如常的托着她大腿,一只手把人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揽着,另一只手还能翻看文件。
虽然他面上不显,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暗爽。
韩吉咳嗽一声,把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到她那里。
这次会议首先总结了潮湿季第一场战役的内容,其中包括了能够抵御毒雾的苔藓土。
韩吉在苔藓里发现一种惰性提取物,这是苔藓没有发生畸变的原因,而且能够过滤部分空气中杂质。
潮湿季遍地都是苔藓土,可以直接取用,但毕竟是污染地皮,有一定风险,不建议日常使用。
研究站已经将提取物研究提上日程,尽力在下一次行军前研究出足够每个人使用的制品。
利威尔认真做着会议记录,明渡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她有感觉自己来到了人很多的地方,刚开始有些紧绷,逐渐在利威尔的安抚下放松下来。
耳朵好了一些,但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为了减少刺激,利威尔给明渡戴上了耳塞,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此时的明渡有些无聊,平时身边大部分时候都会有人陪着,就算利威尔不在,也会有人握着她的手教她让她认脸或者别的什么,有事情做就不会觉得难熬。
现在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利威尔怀里坐着,但是什么都没有,只能漫无目的的等待着,忍不住有些急躁,在利威尔腿上动来动去。
手里被塞了一张用笔尖戳出凸点的纸,明渡用手在上面摸着,辨认着,用了很久辨别出写的是什么内容——
【安静】
纸从明渡手里掉下去,利威尔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截下,放到明渡手里,又掉下来。利威尔看出她是故意的,任由那片纸飘飘悠悠的落到地上。
兴许是因为身体的痛苦和感官的蒙蔽,明渡脾气更差了,一点小事就生气,但从外表看不出来,只能从这点细微动作中察觉到她的心情。
利威尔知道她烦躁,给她撕一张纸叠着玩,明渡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劲了,开始摆弄他的领巾,不停的打成蝴蝶结,然后再拆开。
明渡像是突然从这个动作里获得乐趣一样,来了兴致,乐此不疲,利威尔看她开心一些了,就任由她摆弄。
于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利威尔的领巾一会儿变成蝴蝶结,一会儿变成原来样子,一会儿再变形另一个样式的蝴蝶结。
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配上利威尔那张严肃的脸。几个士兵对视一眼,憋笑憋到内伤。
“咳咳。”韩吉敲桌子的声音,然后提了某个人起来。
“士兵,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报告长官,好像是,呃,次声波?”
“算你反应快,坐下吧,不准走神。”
康尼松了口气,跟给他提示的萨夏相互对视一眼,比了个大拇指,正襟危坐。
“……我们都知道,明渡有能够使畸变体停下的能力,但是这是一把双刃剑……”
如果单单依靠次声波攻击,不仅士兵会比畸变体更先崩溃,明渡的身体也承受不了。
她每次使用都会使得喉部微血管破裂,需要注射纤维蛋白封闭剂,这东西原材料非常稀有,而且不能避免钙化危险。
经过多次实验,明渡的自愈能力似乎只针对开放性伤口,不知道她的喉骨钙化后是否能够再生,目前的测试看来是不能,为了人类未来,只能把她作为最后一道武器使用。
时间和物资都很紧张,要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因此次声波的防护品不在目前开发计划中,只会增加一门应急课程,增加在次声波中存活下来的可能性。
众人视线忍不住集中在明渡身上,然后自然而然的落到利威尔身上。
利威尔的领巾最后还是打成了一个蝴蝶结,明渡靠在他肩膀上浅寐,虽然看不见眼睛,但大概是睡着了。
韩吉走过去,“方便把她借给我用用吗?”
利威尔眉尖一抽,“有什么需要她来做的,我可以代劳。”
“很遗憾,这次不行,我需要她来做教具。”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只是想看自己抱着明渡不撒手的样子,利威尔从韩吉促狭的眼神里确信了这件事。
是坑,但利威尔不得不跳,这就是所谓的阳谋。
“这样总行吧。”利威尔抱着明渡,走到台前。
“好的,大家请看向这里。”
韩吉举起明渡的手,拔出刀片在她食指上小小蹭了一下。
利威尔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尽管是事先打过招呼的,看见这一幕时,利威尔的眼神还是在韩吉手背上几乎钻出一个洞。
刀刃锋利,过程中几乎感觉不到,直到指尖一热,血涌出来,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疼痛。
刀刃上的麻醉药品发挥作用,明渡眉毛动了一下,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反应。
一滴血滴入装着无色液体的量杯,在水里拉出轨迹,如水母般波动,随后折射出蓝色光泽,韩吉将那杯液体倒入生态箱里的畸变体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液体接触到畸变体瞬间冒出呲呲白烟,畸变体尖叫起来,疯狂的扭动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
韩吉把液体均匀的浇在畸变体身上,十分钟后,生态箱里只剩下黑色的枯骨和飘满絮状物的液体。
韩吉撂下量杯,敞开双手,
“这就是我最后想要告诉你们的,她是人类的未来,我希望你们将她视为最高级别的保护对象,不惜生命,不择手段。”
寂静无声,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景象中久久无法自拔,部分人下巴都要惊掉了。
“她,她是什么来头,真的是人类吗?”
“这个嘛,无可奉告,但我可以确定已经肯定,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你怎么保证这一点?”
“证据不就在格外眼前站着吗”
视线聚集,利威尔低嗤一声,接受着众人审视的目光。
众人窃窃私语,“哪怕是对象利威尔兵长也没法保证她不变心……”
“喂喂喂,你们似乎搞错了什么”利威尔表情不耐,
“光看你们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狗屎东西了,你们的猪头脑子是跟着拉屎一块拉出去了吗。”
虽然利威尔不忌口已经是周所周知的事情了,但这么无缘无故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不是很经常。
他比平常要更烦躁,语气更加严厉,
“但凡你们能够睁大眼,稍微动一动那比耳屎还小的脑子,就该知道她不是我的对手,即使她有再多手段,我都可以在半秒内,砍下她的脑袋和手脚。”
“真是不知道你们这群猪头在担心什么,难道说你们在害怕这个现在几乎是废人的人吗?”
有个声音鼓起勇气,“可是,难保你不会手下留情,大家都知道你对她……”
利威尔严厉的视线让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韩吉帮利威尔回答了问题,“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我们已经控制了她的弱点,哪怕对手是利威尔,我也能消灭目标。”
“既然明……她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把她藏起来呢?”
阿尔敏努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起身提问。
“啊,总算有个像人的问题了。”利威尔看向阿尔敏,认出来这是明渡的同伴,
“因为我们的兵力太少,而且要最大限度的投入墙外调查中,所以浪费兵力把她关起来是不明智的,只有让她随军出行才能最大程度保证安全。况且,她还能帮助我们战斗,就像不久前救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样。”
“……”
“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就结束吧,下次的作战会议由埃尔文来开,他会交代下次需要做什么,在此之前,不管是养伤还是训练都不能落下。”
“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