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生那么大气,真是少见。”
散会后,韩吉揶揄的对利威尔说话,
“不过你也稍微忍耐一下吧,刚才差点就露馅了。”
“不会露馅,而且我已经忍耐很多了。”
利威尔放下茶杯,脸上阴云密布,显然刚才的话题让他十分不爽。
这是他们提前设计好的,内奸不止一人的可能性很大,而这次外出只抓到一个,其他内奸势必会展开营救,亦或是继续完成目标。
那个畸变体伪装的人类身份已经被戳穿,她身边有重兵把守,与此同时,把明渡作为诱饵抛出来,不怕他们不上钩。
利威尔斜她一眼,“你的演技太夸张了。”
“是吗,看来我要多练习练习,不过即使这样,也起作用了,不是吗?”
“……希望吧。”
利威尔翻看明渡的手指,伤口愈合到只剩一道白痕。
“我想她今天出来的时候够久了,应该送回病房。”
韩吉善意的提醒道。她走到利威尔身边,伸手戳戳明渡的脸蛋,得到的是从鼻孔出来的不满的哼唧声。
“这就是你说的锈雨吗,真是好险,多亏你的提醒,我们减少了许多损失。”
韩吉眼神温柔,“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
利威尔抱着人起身,韩吉处理被污染的生态缸,安静的室内,能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
利威尔停下脚步,韩吉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目光和利威尔相撞,
“她刚才说什么?”
利威尔的神情也很震惊,
“她说,'不是'。”
“不是什么?”韩吉快步走到明渡面前,希望能听见她再说些什么,但那受到重创的喉咙发声困难,更别提说什么话了。
·
明渡在悉心照料下缓慢恢复,渐渐的听看到一些东西,但依旧看不见,耳朵依然需要带着耳塞,喉咙也没法说话,每天只能清醒一个多小时。
同期士兵分批经常来看她,跟她说一会儿话,所有人都克制着声音,像艾伦这种大嗓门像是被掐着脖子说话一样,让明渡忍俊不禁。
明渡听别人说话,然后用手在对方手心写字,用这种方式来交流,虽然效率低下,倒也不算无聊。
只是自从明渡能听见一些以后,利威尔就不经常来了。
即使来也是很偶尔的时候,明渡迷迷糊糊因为痛楚醒来,才能感觉到那个坐在她床边的人。
利威尔明明也渴望时刻见到她,他抱她的时候总是克制又渴望,小心的不让她受到伤害,同时又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但是只要再睡过去,那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她有疑问,却说不出来,只能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沉溺。利威尔轻轻吻住她的额角,温柔的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让她分不清是梦是真。
·
某个时间醒来的时候,分不清白天还是夜晚,眼睛上蒙着纱布看不清东西,但耳朵和生物的直觉却让明渡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发霉的腥味。
明渡取下耳塞,拔下留置针,试着揭开纱布,但眼睛一碰就感觉到尖锐刺痛,于是放弃,艰难下床,扶着墙走路。
摸摸索索来到走廊,这里也比平时要安静的多,一丝呼吸都没有。
明渡小心翼翼的挪动,她祈祷自己不要磕碰到什么东西,她现在脆弱的精神全部集中在身体表面,一不小心就会受到巨大惊吓。
脚踢到某个软软的东西,明渡蹲下身去摸索,摸到带着余温的身体——
这是某个人的尸体。
明渡继续在他身上摸索,绷带,是伤员。大量血液,开放性伤口,最后摸到脖子,那里敞开着,缺了一大块,黏糊糊的一把烂肉。
把手在身上蹭了蹭,扶着墙站起来,越过尸体继续往前走。
摸了个空,这是扇打开的病房,明渡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墙走进去,摸索到床上,上面的人,已经停止呼吸。
和刚才一样的,脖子缺了一大块,像是被某种东西咬的。
旁边的桌子上没收拾干净,这个人好像是在手术过程中死去的,因为明渡摸到了用过的棉花和止血钳。
她抓住手术刀,放在口袋里。
敏感的耳朵听到声音,于是明渡绕过手术桌和地上的尸体,躲在房间内部的角落。
某种声音越来越近,那不是走路的声音,感觉像某种东西在迅速爬动,越来越近,最后到头顶,从楼上传来。
不,不对,是从天花板传来的!那东西现在在头顶看着她!
明渡瞬间炸开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发麻,惊悸刺激了伤口,肠胃开始痉挛,涌起阵阵反胃。
她压抑着翻腾的胃和眩晕的大脑,强装镇定,手里紧紧握着手术刀。
那东西近了,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某种黏腻的热气扑面而来,明渡的想象中一个有着密集牙齿的血盆大口向她张开,带着黏腻口水的舌头伸过来……
手起刀落,动作太快,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混着粘液的热血喷到脸上,明渡厌恶的抹去,然后就听见刺穿耳膜的尖叫声。
本就旧伤未愈的耳膜泛起强烈疼痛,蜂鸣般耳鸣出现,明渡双手举着刀,用力插进声音发出的地方。
她身体无力,拼尽全力也没能割下来什么东西,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戳刺,直到声音消失,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而是用力的又补几刀,确认那东西彻底死亡。
到了这时候,明渡基本上已经确定,研究站沦陷了。
研究站位于中心城,而中心城相隔目前最边远的墙有至少一道障碍,如果这些障碍都在同一天被突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利威尔至少会守住其中的一座,也至少会撑到明渡醒来。
明渡确信自己没有睡个三年五载,所以问题很清楚了,畸变体是被带进来的,是被埋伏在人类中间的奸细带进来的。
明渡尝试摸摸地上的尸体,她的手指被畸变体□□腐蚀,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解的在那尸体上摸来摸去。
畸变体好像刚刚吃过人,应该是整吞的,所以留下来很多没有消化的衣服纤维,明渡摸到衣服胸前自由之翼的徽章。
液体在脚下蔓延,浓重血腥气和恶臭粘液交织在一起,但明渡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了。
畸变体的身体在迅速萎缩,融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最后只剩下没有消化的人。
……
不。
某个人突然闯进来,他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走到明渡面前。
外套披在身上,那双宽厚的手拂过明渡沾血的脸颊,
“对不起,我来晚了。”
是埃尔文。
手被温柔但坚定的掰开,手术刀当啷一声扔到一边,身体一轻,明渡整个人被抱离地面。
埃尔文把明渡抱起来,和利威尔不一样,埃尔文的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利威尔抱明渡的感觉像是在拥抱,而埃尔文抱起明渡的感觉就像是在捧着什么小东西。
他身上有种受潮发霉的硝烟味道,还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或许是明渡的犁鼻器没有退化,她总能从各种各样的人身上闻到情绪的味道。
三笠是坚定的,艾伦的味道是最简单的,阿尔敏是略带害羞的,利威尔是她最喜欢的,韩吉是燥热有活力的,萨夏像一块烤土豆,让是别扭的,康尼是普通到特殊的,希斯特利亚总带着淡淡忧伤,尤弥尔则是畸变体和谎言的味道。
是的,明渡知道尤弥尔不正常,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会去在意。
所以不管是尤弥尔还是阿尼,莱纳还是贝尔托特,她不会去过问,明渡有时候会刻意封闭嗅觉,知道的越少困扰会越少。
但此时,五感损毁过半,嗅觉就格外的敏锐起来。
比如刚才那个“畸变体”,在化开之后,内部全是人类的鲜血味道。
正稳稳抱着自己的埃尔文,他是知情却又深深的思虑着什么的味道。
明渡从来没有看懂过埃尔文,所有人都在她的嗅觉中有形状,除了埃尔文。
他的眼睛很坚定,颜色很浅,神情却很深,某些时候,他注视着明渡的时候,明渡会本能的有些害怕。
就像现在,那种感觉又冒出来了,好像自己正身处在某个重要的节点,看不清方向,而埃尔文抱着她坚定的走向某个地方,面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没有人会不喜欢明渡,这些人或许是因为喜欢皮囊,或许是喜欢掌握弱小,或许是因为被神秘感吸引,或许是……
唯一一个明渡不明白的,利威尔。他也许是在喜欢那所谓的灵魂,尽管明渡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种东西。
珍珠从她身上看到别人,余文口是心非不愿承认对她的帮助,还有更多明渡记不住,但确认对自己没有攻击性的人。
除了埃尔文,唯有埃尔文。明渡知道他并没有讨厌自己,有时候他像任何一个人一样摸她的头,眼神包容。
但不一样的,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个男人心里隐藏着比最幽深潭水还要深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比刚才那个“畸变体”还要恐怖。
现在,这种感觉加深了,明渡感觉自己好像被束缚住,无法挣扎的陷入沼泽。
“不要乱动,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我带你去找韩吉。”
严厉而关心的话语不似作伪,但他的怀抱是冷的,他的味道也是冷肃的,明渡感觉到雨水落在自己腿上,身上,风吹过耳边——他们来到了室外。
一阵风从身边掠过,急促的鞋底踩着积水踏入室内,随后一声尖叫震彻云霄。
那叫声从楼中传来,如此的惨烈,像是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
明渡模模糊糊的想起来,那个名字和她有一面之缘,仅仅如此而已,而现在那个名字被含在惨烈的哭嚎中。
明渡的头很晕,这声音带来的情绪比次声波还要让她痛苦,她无力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用头顶着埃尔文的胸前,那自由之翼的徽章硌住她的额角。
很多人站在院子里。
他们似乎是刚刚来的,带来了更差的消息。
看守所死伤惨重,犯人逃跑,尽管利威尔和韩吉都去支援,但至今没有消息,找到的希望渺茫。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研究站也遭受袭击,无一存活。
除了明渡。
怀疑的,愤怒的,惧怕的目光聚集过来。更何况,明渡的身上还沾着大片的血。
寒意从明渡心脏蔓延开来,她不想听,但那些声音却随着湿冷的风钻入她血糊糊的耳朵里。
艾伦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畸变体。
“走吧。”
埃尔文说,不知道是对着士兵,还是对着明渡。
·
韩吉用“异变体”这个说法将两者分开,她用了个小技巧,可惜不管用,即使被称为“异变体”,也无法马上减轻人心的恐惧。
现在畸变有了两端,一端是畸变体,一端是异变体,界定方式非常粗糙。
城内无缘无故冒出来许多畸变体,同时袭击了地牢和研究站,地牢犯人逃跑,研究站只剩明渡一个人。
而在这种时候,艾伦能够变成畸变体,或者说异变体这件事情,无疑是在油温最高的时候倒下一泼凉水。
关押犯人的地方没有空着,转而用来馆押艾伦,讽刺的是他本是去支援的人。
据当时的人口述复原现场,是因为艾伦看见阿明受到危险,于是舍身相救,被畸变体吞入腹中,结果就变成畸变体和其他怪物扭打在一起,拯救了处于危机中的其他人。
艾伦本人则是从被吞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渡和埃尔文以及其他人听着艾伦的诉说,艾伦刺耳的大叫在空荡地牢里回响,明渡不知道埃尔文把自己带来这里干什么。
眼上的纱布一圈一圈的取下,埃尔文并没有听韩吉的劝阻,继续手中的行为。
等最后一片纱布揭开之后,明渡依旧闭着眼,于是埃尔文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
“睁眼。”
那话里并不急躁,甚至并非命令,但让人心底发寒。这寒意并非来自于埃尔文,而是在这句话之后蕴藏的含义。
他要让明渡做什么?
明渡有预感,现在睁开眼,也许会面临到改变她现在生活的事情。
明渡缓慢的睁开眼睛,虹膜微微收缩,视野一片噪点。
大约半分钟之后,视线里的火光逐渐亮起,那是一盏煤油灯。
明渡缓慢的眨了几下眼睛,生理性泪水充满眼眶。
眼前是埃尔文,还有他之后的韩吉,利威尔不在。
牢房里分别关着三笠,艾伦,阿尔敏。
明渡的视线又转回埃尔文身上。
埃尔文的眼睛在黑暗中无比明亮,虽然这一点完全不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要更加冷静。
他陈述了一个事实,“你杀了人。”
在他身后,韩吉似乎欲言又止,随后转过脸狠狠咬住嘴唇。
明渡皱起眉,缓慢的摇头。
埃尔文继续陈述,
“就在刚刚,一个变成畸变体的人,他或许还有人的意识,或许还有变回人的可能,但你杀死了他。”
明渡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她其实可以辩解很多话,但艾尔文似乎不在意那些,明渡也没有特别想要解释的欲望,喉咙很痛,她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所以呢?”
埃尔文看着她的双眼,那是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相像的眼睛。
——洞悉的,亦或是毫无人性双眼。
“我命令你,杀了艾伦,就像你刚才做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