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过泪,像躲不过的暴风雨,淋湿的昨天删去。”——《爱笑的眼睛》
一眨眼,阮语初已经从那个刚进高一的十五岁少女变成了十七岁的高三生。高三的学业压力很重,课程安排也很紧密。
要说还有什么不同的,那应该就是原本在同一楼层的二班和六班因为高三教学楼的格局跟高一高二教学楼格局不同,被安排在了不同楼层。
十五岁的阮语初苦于每天不足的睡眠,十七岁的阮语初依旧睡眠严重不足。跟所有人一样,十七岁的阮语初此刻内心最大的烦恼是自己的成绩。田芷诺每天都要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成绩都这么好了还这么苦恼,那我们还活不活了。”
在其他同学眼里,阮语初的成绩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了,稳居文科重点班前三和年级前五,只有阮语初自己知道为什么她不满意自己的成绩。
在市一中,只有第一名才有资格登上教学楼外的优秀学生光荣榜,不管是单科还是全科,只有第一,才能被张贴在榜上。
那张红色的光荣榜前常常站满了人,不光是高三生会去关注,连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都时常会在课间跑去看学长学姐们的光荣风采和战绩。阮语初想登上那张榜,不光光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光光是想把自己麻痹在学习里,她就是很想被看到。
想被他看到。
阮语初在高三之前的那个暑假主动上交了自己的手机,让妈妈给自己买了一个老年机,除了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其余几乎不具备任何功能。她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了。
高三的第一场月考之后,阮语初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焦虑里,为什么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在原地踏步,为什么明明已经学过一遍的数学题,还是做不出来。
只能解出第一小问的数学压轴题,英语阅读里出现的熟悉却记不起意思的单词,能大概读懂却只是一知半解的文言文……
一点一滴汇聚到一起,组成了十七岁的阮语初最大的困扰。
她不再需要妈妈每天叫自己起床,在每天妈妈准时打开房门前,她早就已经在昏暗的房间里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开始背书。阮语初放弃了最喜欢的事——睡觉,并且心甘情愿为之放弃。
高三上半学期的第一次期中,阮语初拿下了两个单科第一,她的语文和政治成绩都是全年级第一。班主任跟她说她是她最看好的学生,让阮语初不要太有压力,正常发挥绝对能考上南大,甚至可以冲一冲京大。语文沈老师每节课都要夸自己的这个课代表,每次看到阮语初进办公室问自己问题都是满脸春风。
阮语初的证件照也如愿被张贴在光荣榜上,她特地挑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披发证件照,少女皮肤很白,没有化妆,清冷的气质独树一帜,好看的杏眼里透着光。新的光荣榜张贴出来之后,田芷诺说阮语初肯定是整张榜上最吸睛最好看的。
阮语初正是看见这张光荣榜是在第二天中午,她和田芷诺吃完饭从食堂回教学楼的时候,被田芷诺拉着去看榜。红色的大涨光荣榜前依旧站满了人,成群结队,热闹地谈论着光荣榜榜上的人。
阮语初看着墙上光荣榜上自己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证件照出了神。
他会来看吗。
“我去!瘟神和七班体委怎么也在榜上。”
阮语初被田芷诺的声音打断思绪。
“瘟神还是物理第一啊。”
“初初,你看啊。”
阮语初看着在就在自己照片下面的那张证件照,出了神。程澈俊俏的脸上神情冷淡,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却能看出他的肆意张扬。阮语初有一瞬间竟然生出了想把这张照片用美工刀割下来然后收藏起来的歹念。
而程澈的照片旁边是许嘉恒的脸。
但此刻阮语初的眼睛里只能装下一张脸,那就是程澈。
他真的也在榜上。
那他会来看一眼吧。
他会注意到她吗。
“真是见鬼了,那个许嘉恒我就不说了。但是这个程澈,这么渣的人怎么学习还这么好,真是老天不长眼。”
阮语初盯着程澈的照片,由衷地支持田芷诺:“就是啊,你说的对。”
那天放学,阮语初没有急着回家,她和田芷诺借口说要去一趟语文办公室帮沈老师誊写期中考试的成绩单,田芷诺没有再管她,先回了家。
阮语初收拾完东西,背着书包,像是有什么在驱使她的行为,她慢慢走在前往光荣榜的路上,不知道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她想再去看一眼自己和程澈的照片,那两张紧挨着的照片。
这也许是阮语初唯一一次能和程澈出现在一个画面里的时刻。
阮语初只是想再多看一眼,哪怕一眼。
光荣榜在两栋教学楼的一楼连廊上,连廊上视野很开阔。阮语初从三楼下到一楼,经过一个拐弯,四面通透的连廊出现在眼前,
阮语初只但愿如此,最好真的是最吸睛的,这样的话,程澈是不是就会注意到她了。
张贴完光荣榜的当天中午,阮语初和田芷诺没有急着去看,因为那里人山人海,她们根本就挤不进去。
连廊外是大片的绿色,阳光穿透绿叶悉数洒落进来,像是只有在青春校园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阮语初刚想抬腿往颜色醒目的光荣榜走过去时,她看到光荣榜前站了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其中两个站在一起的一男一女阮语初觉得格外醒目。男生的身高带着点压迫感,一个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另外一个手随意地落在身旁,姿态松弛慵懒。旁边的女孩子长相甜美可爱,是不同于他身边以往的女生的长相。女生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男生,嘴里在说着什么,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加明媚可爱,然后重新看向那张阮语初此刻只觉得刺眼的光荣榜。
再一次,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阮语初耳边哗的一声,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重重地崩塌了。她的两只脚像是被灌了铅,抬不起半步,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傻傻地愣在原地。
阮语初的嘴唇有点颤抖,嗓子眼像是有块石头卡着,想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哽咽着默默咽下这份酸楚。
对啊,她的喜欢是不能声张的。
只能藏在心里。
她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眼光荣榜,再看一眼这仅仅一眼能让她开心好久的紧挨着的两张照片,可是为什么,现在连一眼都不让她看哪。
阮语初以为只要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欺骗自己不喜欢他就可以了,但还是会在看到那一幕幕画面的时候被破除一切防备,所有她处心积虑搭建起来的看似牢固又坚不可摧的围栏,只要在触及到那些场景的一瞬间就轻而易举地倒塌了。
连廊外的阳光肆意洒向连廊上的少男少女,光束里盛着蜜意,阮语初却对这一切失去了感知力。
在这场名为青春的校园剧里,她永远充当着无关紧要的女配角色。
让阮语初自己都觉得更可悲的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阮语初后退了几步,转头往着校门的方向走去,她不想看什么光荣榜了。
即便再看成千上万次也没什么用,程澈永远不会变,而他身边的人再怎么变也不会是一个名叫阮语初的人。
程澈是一个渣男,而阮语初却克制不住对他的喜欢,尽管痛苦,即便酸涩,可她就是头脑发昏。
***
月考、期末、月考、一模、二模……
阮语初的学习状态让田芷诺怀疑她是不是不要命了,连两个人的对话都少了很多,总而言之,田芷诺觉得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那天之后的阮语初开始想方设法把自己麻痹在学习里面,阮语初清醒地知道只有当她一个劲地学习,她才不会去想那个讨厌的人。这是她唯一逃避现实的方法。
高三上半学期的那次期末考,阮语初原本信心十足,但是出分的那天,她笑不出来一点,相比上一次考试,她的排名和总成绩都掉了,虽然掉得不多,但阮语初浑身上下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难过。田芷诺和几个同学安慰她下次考试她一定可以回到她的水平的,可是再怎么安慰,事实就是她退步了,她没有抓牢自己的排名和成绩。
她没有什么擅长的,现在连唯一可以称得上不拖后腿的学习她也搞砸了。
当天晚上回去,阮语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门外的爸妈怎么叫自己她都不愿意出去吃饭。
门外的声音越是持续,阮语初越觉得委屈,红透的眼眶终于框不住滚烫的泪水,喉咙里全是苦味,情绪一塌糊涂,她再也压不住自己憋了这么久的难过,放声哭了出来。
那是阮语初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所有难堪都被裹狭在哭声里,一并似洪水猛兽般倾泻而出。
所有难捱的、酸涩的、委屈的、不甘的、难受的,因为成绩,因为压力,因为那个人的……全部混在一起,阮语初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到底是因为什么,她现在只想哭,她觉得心里面好难受好难受,她再也憋不住了。
阮语初妈妈听到声音马上打开阮语初的房门进来,把女儿抱在怀里,用一张张洁白的纸巾擦拭阮语初止不住的泪滴,一个劲安慰她说考不上就不考了,大不了爸妈养她一辈子。阮语初哭得更大声了,情绪彻底失控。她紧紧地回抱住阮母,一声声叫着妈妈,带着哭腔,像是一个小孩。
那些被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像是每年六月的梅雨季,不动声色,突如其来。
阮语初爸爸一直在旁边讲笑话逗她开心,她好像也的确是开心一点了。
阮语初平复地很快,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上学。
高考前的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很快。一转眼,高考季来临,南城的梅雨季也悄然降临。
高考前的一周南城市几乎是天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只要不撑伞,是分分钟就能湿透的程度。说来也巧,天气预报显示高考那两天恰恰是大晴天,事实也刚好验证。
阮语初的心情平静得不得了,从进考场到出考场,她全程都是泰然自若的淡定模样。
终于,这场跑了三年的马拉松,她终究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高考完的那个晚上,阮语初妈妈把早就偷偷买好的最新款iPhone手机拿出来,交给阮语初,跟她说她再也不要用那个什么老人机了。阮语初把老人机里的电话卡拔出来,插进新手机里。她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下载了微信,刚刚登上微信,就弹出最近三天的信息,全是班级群、田芷诺和通讯录好友的消息,阮语初挑着回复了几条。阮语初知道有很多消息因为长期没有登录都被自动吞掉了,但是她觉得没什么重要的消息,就没有多在意。
高考完的第二天,市一中的所有高考生要返校填写信息然后领取填报学校的材料。阮语初前一天晚上睡得很好,毕竟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返校当天早上,她站在衣柜前,拿起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连衣裙穿上。
她又坐到房间的桌子前,拿出两年前的那根口红,对着一面化妆镜不轻不重地抹在原本就带有血色的嘴唇上。阮语初还把扎了三年的马尾辫放了下来,黑棕色的秀发刚刚过及胸,随意地披在肩上。前几天那个还带着疲惫和憔悴神色的阮语初焕然一新。
阮语初走在学校的绿荫大道上,不紧不慢,高中三年,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好好感受过市一中的气息和氛围。她来得很早,都还没几个高三生进校,没有穿校服本来就比较惹眼,以阮语初的长相,在一堆穿着统一校服的高一高二学生中那更是瞩目,一路上甚至有几个学弟学妹跑过来问阮语初要微信。
在课间休息的学弟学妹全部跑到楼下来看高三的学长学姐返校,讨论着只听过名字却还没有见过真容的几个高三学长学姐。
阮语初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用人挤人,在办公室里填写了信息,拿了资料就早早离开了教学楼。她下了楼,那条熟悉的长廊出现在眼前,和几个月前的场景很相似,一样盛情蜜意的阳光,一样枝丫茂盛的绿景,阮语初下意识走在长廊上,小白鞋踩在大块的灰色防滑花岗岩地板砖上,阳光从树叶的大片缝隙里漏进走廊,洒在阮语初的身上,小白鞋和白裙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更加白净,衬得阮语初整个人更加温和纯净。
她站定在红色的光荣榜前,头微微仰起,视线定格在自己的证件照上,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她的成绩早就已经稳定下来,语文和政治又一次拿了年级第一,很巧合的是,程澈也再一次拿下了物理年级第一,两个人的照片再一次被张贴在一起。
初夏的蝉鸣声不绝于耳,学校里格外安静,只是偶尔能听到高一高二老师的讲课声,整个走廊上只有阮语初一个人,定定地站在一张光荣榜前,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她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把画面放大,放大到只能装下上下两张证件照,按下拍摄键。
就这样,留下了两个人第一张算不上正式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合照。
说是第一张,却也是最后一张,阮语初在心里默念。
拍完这张照片,阮语初在那里站了很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校门,回了家。
程澈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他口中的那个小妹妹因为喜欢他吃了多少苦。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小妹妹有多喜欢他。
市一中,这个充满酸涩苦楚的地方,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