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见有人来了许久,是谁来了?”
“没谁来,阿娘不用多想。”
一阵寒风吹过,烛光摇曳,晕黄微弱的烛光正正好映出许今安红肿的眼睛,饶是元阿娘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也能看出养女的不自然。
许今安欲盖弥彰地给元阿娘喂药,此刻她并不想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元阿娘。
这样的事情告诉她,也是给她徒添烦恼罢了
“安娘。”元阿娘再怎么说也和许今安做了好几年的母女,怎么能看不出她心里有心事,她反手握住许今安的手,再度问道,“是那该背时的叔子做了什么错事吗?还是说他做了什么事,最后把你牵扯进去了?”
“阿娘……”
元阿娘一下子就猜中了叔父将她卖给蒲家的事情,许今安强撑着的情绪也不由自主的卸了下去,她本就因为元阿娘的病忧心忡忡,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恶事失了魂,她说话中不由带了些哭腔。
“叔父用三十两银子把我卖给蒲家做小妾,您也知道蒲家是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这……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许今安躲开元阿娘的视线,默默垂眸,拼命掩下想要流出的泪水。
草屋被风吹得呼啦作响,木门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许今安莫名觉得这岸上比那深海还可怕。黑云压着地面,狂风呼啸狂怒,怎么样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叔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用三十两银子换了她的生机。
小妾。
她真的要去当那小妾吗?
令人窒息的想法紧紧缠绕着她的大脑,许今安手指忍不住颤抖,土瓷碗勺碰撞在两个人中间发出极其响亮的声音。
“他们……他们居然要你去做小妾!”元阿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撑起身子来,她不住地摸许今安的脸。
元阿娘手上的薄茧格外明显,但是许今安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感觉到从元阿娘手心递出来的温暖。
“这些没心肝的东西,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面推吗!”
元阿娘在这世上本孤身一人,直到遇到许今安才感到了一丝丝温暖。她微微搂着面前人的肩膀,双方都在汲取对方的温暖。
外头狂风吹得正烈,元阿娘的身子因为支撑的时间太长有点微微颤抖,许今安暗暗斥责自己不应该对元阿娘说这些解决不了的事情,心头生了愧意。
眼瞧着烛火开始逐渐暗淡下去,似乎象征着她的命运已经无法逆转,许今安叹了口气,准备安抚元阿娘就此睡下。
“安娘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我……我绝不能放任别人把你推入火坑。”
元阿娘摸着许今安的脸,半晌用手指向着自己枕下的被榻中探过去,没过多久,她就从那里拿出了一颗成色极好,泛青灰色的圆润珠子。
这样好的珠子,许今安从未见过。
“这是?”
元阿娘慢慢摩挲着手里的珠子,眼睛里是许今安看不懂的情绪,最后她将手里的珠子递给许今安。
“这是鲍鱼珠,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元阿娘看着珠子略微喘了喘气,继续絮絮道,“这珠子来的罕见,是我年轻时捕捞鲍鱼时得到的宝物,我知道它珍贵,所以原本准备带进我的坟墓里,也算是给自己渔女生涯一个慰籍。后来遇到了你,就想把这颗珠子放在你身上,做你日后出嫁用的嫁妆,以免让别人看轻了你。”
“元阿娘……”
许今安听懂元阿娘说的话,更明白她的隐喻,她的手里紧紧握着珠子,酸涩感蓦然涌上鼻尖,她也是渔女,自然知道捕捞鲍鱼的危险,更知道海下的暗流有多么猖狂,像这样好的鲍鱼珠可不是捞到一两个鲍鱼就能得到的,得捞成千上万次才能有机会见到。
“不,我不能收下,这是您的东西。”
许今安想把鲍鱼珠还到元阿娘手上,却不料元阿娘用了个巧劲反而将鲍鱼珠镀到她的手上,她将视线投到许今安身上,用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慈爱地说:
“这东西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现如今有了麻烦就应该用它去解决。”
茅草屋上头的枯草被风狂吹,声音之大似乎是要将整个草屋吹飞过去。寒风透过窗子直直吹向两人,风卷起许今安的头发,也在此时也抹去了她眼角的泪。
“我记得明天是开市的日子,今夜丑时你就去找那渡船的兰姨,就是那黑色的草蓬船,就说是元家的拜托她一件事,这样告诉她之后她就会让你上船,你一定一定要上船逃走等这边事态好了安全了,你再回来看看我。我会让别人照顾好我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可是……”许今安握着鲍鱼珠,此刻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睛的酸涩更加明显,她吸了吸气,能感觉到自己喉间的哽咽。
“安娘好孩子,好孩子别哭,我是你的母亲,即使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把你视如己出,这些我都是甘愿为你做的。”
风依旧在吹,甚至吹得更大,雨也在这时候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外面风雨交加,怎么听都让人觉得胆寒。
偏偏这事来得突然,更是千万耽搁不了的,元阿娘已经给许今安脸上抹上了草木灰,炭黑色的灰抹在她白皙的脸上顺利掩盖她的容颜。
出逃用女子的衣服显然是不方便的,元阿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袭粗布麻衣套在许今安身上,这衣服套在她身上显然宽大了许多,元阿娘只好将她腰间缠的紧紧的,以免衣衫掉落。
“事不宜迟,赶紧去吧。 ”
许今安能够感觉到元阿娘将鲍鱼珠藏在她的衣服内侧,她莫名感到一阵心安,但是在这时候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涌上心头,她正要对元阿娘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元阿娘推出房门。
木门仍旧吱嘎吱嘎的响,狂风暴雨似乎要将整个茅草屋掀翻,但是这看似脆弱的草屋,却在这时候屹立了许久。
许今安看着茅草屋深深叹了口气,她朝着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对着里面的人说了句等我,随后朝着码头奔过去。
蟳埔是个渔村,所以一切的活动都围绕着捕鱼进行生息买卖。开市的地方自然也是海货出的最多最方便的地方,而这最方便的地方自然是码头,也正因为是码头,这才给了许今安能够上船逃走的机会。
雨越下越大甚至于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强硬的让人喘不过气,许今安却在这狂风暴雨中越奔越快越奔越快,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告诉她永远逃不出这个困境。
但是许今安早就对这路上的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她甚至不用光亮,仅凭自己的经验就能够找到前去码头的道路。
到了,就快到了。
许今安心里不断默念,她怀中的鲍鱼珠似乎在发烫不断提醒她应该走正确的道路。
草蓬船,草蓬船在哪里?
丑时正是寒气最重的时候,明明是下着雨,并且天还未大明,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情况,码头却热闹的厉害,许今安看见一群穿着黑色短上衣的人在码头围在一起,不知要办什么事情,这样的声势浩大。
看到如出一辙的装饰,不知怎的,许今安心头一跳,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现如今,她只能弯着身子,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不引起这群人的注意。
但是这些人的话却接连不断的传进许今安耳朵里。
“你说那少爷也真是对那新姨娘重视,之前也没打个招呼,偏偏就说就要在今日把她引进门来,这不是折腾了我们这些采买的奴才吗?”
“可不是嘛,听说那新姨娘还是个渔女呢,鱼女这种身份地位的,哪里值得让人这么关切?也不知道少爷那么急做甚。”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新姨娘乃是十里八方最貌美的那位,对,就是那一生未婚的老婆子收养的那女子。我们少爷先前算过八字,说是这人最有益老夫人的病情,这下老夫人又是咳血又是要死要活的,可不赶紧把这人带进去冲个喜嘛!”
这竟然是蒲府里的人!
原来……原来蒲羽危看上她是为了给他老娘治病。
许今安心下一惊,还是留了个耳朵听着小厮们的交谈。
“宽哥宽哥我听说那些新姨娘进去就得给老夫人放血,这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跟你说……”
许今安正缩在旁边想听个理所当然,却在此刻蓦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给你们的胆子来说我们家的事?”
“嗯?”
难道是?
难道是蒲羽危……
许今安正垂着头,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她下意识用她的余光去找这声响发出的地方,果然看到熟悉的带着暗纹的长跑,这样的衣服样式这样的声音,不是蒲羽危还能是谁?
完了!
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蒲羽危,他难道没有睡觉吗?
许今安看着作俑者就站在自己身边,心里已经忍不住方寸大乱,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让自己尽力安静下来,她如今应该扮演的是一个小喽啰的角色,在这个紧要关头,她绝不能出岔子。
心里是这样想着,许今安下意识将自己的身子更往下低了些,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将草木灰抹得更加均匀。
希望别注意到她。
“把这些嚼舌根的都拉下去打三十大板,把他们打到说不出话为止。”蒲羽危决策来得突然且果断,方才还在笑语盈盈的小厮此刻已经哭爹喊娘的被拉下去,许今安见状,心头更是抖得厉害。
她用余光看到蒲羽危正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时,准备找准机会准备往码头跑过去,现下不管怎样先避开蒲羽危这个危险再说。
她转头抬脚走得太急,却没注意到脚边有个铁钩正对着她的脚踝。
“滋啦——”
铁钩锋利,狠狠将许今安裤脚划开,猛烈的疼痛在这时候一下子涌入许今安的大脑,疼痛并不是让她担心的,现如今令她心慌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冒出不断的鲜血来。
快走,快走!
许今安忽视自己的疼痛,她的余光隐隐看见不远处有两艘草蓬船并列的影子,她正想咬牙朝着草蓬船奔过去时,却听到身后蒲羽危唤住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本少爷在这你跑个什么劲儿?”
“转过头来给我看看。”
现在这种情况转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许今安明白这一点,身后蒲羽危不断催促她转过头去,想看清她的真面目。
船就在前面。
许今安能看到不远处就是草蓬船的船影,就在这时,她下定了决心。
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她现在就快速跑进船里躲起来,这样蒲羽危找不到她自然悻悻而归。
她一向是个果断的性子,更别提在这种情况下更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许今安没有理会身后人的催促,她三两步快速地朝着草蓬船的位置奔过去。脚踝处的疼痛不断的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却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一步,两步,三步……
要到了要到了。
“喂,听不清我的话吗!我叫你停下来!”
蒲羽危的声音在身后传过来,许今安没有丝毫停留,反而是径直朝着前面草蓬船的位置跑去。
“去!把那个人抓过来!本少爷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身后人的声音距离自己位置越来越近,而许今安面看到有两个草蓬船摆在自己面前,这两艘船的样貌几乎一模一样,许今安没有办法辨别哪一个是元阿娘相熟的船。
“抓住她!”
来不及了!
许今安费尽全力越过栅栏,朝着左边的船舱奔过去她看见窗户大开,现下情况紧急她没有丝毫犹豫借着窗户打开的空隙跳了过去。
怎料当她翻进船舱时,迎面而来的是极其浓郁的酒味,许今安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男子斜倚着湘妃榻上,手里酒盏摇曳。
许今安能够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掠过自己全身压迫感十足。
许今安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进来的目的,就听见外面蒲羽危的喊叫:“给我搜船!我就不信逮不住一个奴才!”
不行,不能被抓住。
许今安摸了摸自己前侧的鲍鱼珠,咬牙将它捞出来递到面前男子面前,而后抬起头来望向景以淮:
“这珠子换我躲藏一时的机会。”
“公子愿不愿意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