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惹耐伤得不轻,连霍讷耶都惊动了,他却只是说夜里骑行太急,掉进了牧民的陷阱。
霍讷耶自然没有那么好骗,当即叫人拿下了白兰即,定下了她暗杀阿惹耐的罪名。
如此分析倒也是合理,他几乎不听白兰即的解释,一味叫人把她拖去牢营。
阿惹耐重伤在床,挣扎着起来阻止人却先摔在地上晕死过去。
伊拉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一趟接白兰即,他跟霍讷耶解释得模糊,但是霍讷耶一下就听懂了其中意思。
“真是胡闹!”
丢下这么一句,竟然并没有责罪就走了。
巫医已经把两肩的伤口缝上,但阿惹耐身上的伤还不少,小臂被鬣狗的尖牙洞穿,身上少十数战场挂彩,今日又添一倍,屁股上还有板刑,饶是白兰即瞧着也惨不忍睹了点。
仿佛是处境置换过来,巫医告诉白兰即今夜很危险,必须有人守着。
他还未醒来,紧闭的眼睫却颤动着并不安稳。
白兰即坐在床沿,语气淡淡:“阿契呢,叫他进来伺候。”
边上的手却猛得被攥住:“别走。”
白兰即蹙眉,他的掌心却如铁钳一般滚烫的握着手腕,泄出含糊的呓语:“阿吉,别走,别丢下我,我会有用的。”
霍讷耶的不喜阿惹耐心知肚明,人前从来只称狼主,这是白兰即印象中第一次听到他叫阿吉。
白兰即没有再挣脱,俯身问:“什么丢下?”
阿惹耐无意识回应:“被把我丢在战场,求您带我回去……我会有用的,我会对您有用的……”
白兰即神色却忽然凌厉,转头看向塔歌:“今夜我来陪护,你速回去,要是阿惹耐问起,除我之外没人进来过,你什么也没听到。”
塔歌也意识到她的意思,要是以阿惹耐的心性,知道奴隶窥见他的私隐,定然痛下杀手,脸色白了白,匆匆行礼告退了。
阿惹耐似乎陷入更深的梦魇,难以挣脱,抓握地力道也越发加重,仿佛这就是父亲伸来的连接。。
旧梦难醒,人总会以为已经过去,却总是会被反反复复拉入沼泽,岁月匆匆从未醒来。
阿惹耐如今尚有能力自保,可还是能随时被弄死,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把自己养大的。
白兰即沉默地替他掖好被子,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僵硬地安抚:“没有人要丢下你,不会丢下你的。”
如此说了几遍之后,阿惹耐终于渐渐安静,眉眼平息下来,但是他仍然紧抓着白兰即,她只好坐在地毯上,撑着床沿眯眼。
阿惹耐却在这时醒来,意识还未清醒,疼痛率先袭来,他下意识想要翻身,避开臀部的伤口,然而他微一动弹,多出伤患便一齐凌迟而来,阿惹耐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痛……”
白兰即趁机甩开了他的手:“风水轮流转,如何不痛。”
阿惹耐骤然睁眼,茫然了一瞬,意识回笼,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想起来如今是什么情况。
“白兰即……”
白兰即替他翻了身,起身离开,阿惹耐虚弱地叫住他:“你要去哪?”
白兰即没搭理他,径直出了帐,回来时端来了一碗安神止痛的汤药:“没毒。”
他试图坐起来,抬手却痛得眉头紧皱。
白兰即没办法,一勺勺喂到了嘴边,氤氲的热雾气里他渐渐安静下来,自他清醒后便在没有叫过痛,那些软弱呓语重新掩进了凌厉漂亮的五官里。
白兰即见他如此,便道:“我先回去了,叫阿契干活来照顾你,你伤得重,需要好好躺几天。”
转身时一只手重新攀握住了腕子:“你就在这里。”
顿了顿,他又说,“汨娜会怎么照顾,你就怎么照顾。”
白兰即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如果救你的人是汨娜,那你现在就是一块残肉。”
阿惹耐沉默着,意外的没有反驳,竟然说:“多谢。你能不能就在我这里呆着,如果伊拉反悔,我毫无招架之力。”
原来是担心这个。
“你放心,他答应我放你一马了。”白兰即抿抿嘴,还是留了下来。
“我以为,你对我最无用,没想到,竟因为你捡了条命。”
阿惹耐安静地趴着,忽然问:“白兰即,你不会离开吧?”
这话说得软弱,恳求的意思如此浓烈,似乎人一受伤生病就会卸下防备,可是那双咬紧她的眼睛却滚满沉静的试探凶戾之气。
白兰即浅浅笑了:“当然,我们都想赢。”
大军抵达垒谷时,祈月部派人前来送礼。
使者将锦盒打开,里面盛的确是赤那副将的人头。
赤那当即大怒,手里的酒盏摔在使者脸上,酒渍浇了人满脸,眉骨擦出道锋利血痕。
“来人,把他剁碎了喂鹰!”
屏风后却走出一位面具少年,拦下了护军,又越过赤那下令:“把人放了。”
那声音阴冷,听起来雌雄莫辨,倒是不像潜北人。
赤那怒目而视,却被他拉到外面。
“祈月部逼你进攻,你若是上当,岂不又是重蹈覆辙,那我还来此作何?”
“别忘了霍讷耶能同意我来,中间辗转了多少心思,他看中的是我为饵,要是你犯蠢受激,带来的军队又被消灭掉,这次的惩罚可就不是打板子了吧。”
“在者说,霍讷耶四处征战,声明已经是有损,祈月部这一举动看起来更是讨好,你却杀使者打人家老巢,到时候恐怕霍讷耶要被群起而攻,你这个罪魁祸首有军功也恐怕叫你阿吉厌恶,便宜就白白落到了厄今头山。”
赤那怒色稍缓,虽然明知道白兰即说的对,仍辩驳了几句。
白兰即没再搭理他,亲自对使者表达了希望祈月部归顺的意思,使者低头沉思,却忽然伸手去掀她的面具。白兰即反应更快,见他骤然发难,已先一步侧身,把人踹翻。
这一脚用了大劲,人躺在地上疼得哼哼唧唧,好半晌没能起来,立即打消了这是个女人的念头。
尽管有了一个小插曲,白兰即仍将人好声好气送走了,伺候破军便再无动静,放牧打猎,就如同在他们对面住了下来。
一开始祈月部额外警惕,几班轮换,值守的哨兵比平日增多三倍不止,昼夜不歇的盯着乌赫的一举一动。
察觉乌赫烟熏之后也不敢放松,正如白兰即猜测的那样,一开始还会有些效果,参杂了辣椒粉末的浓烟上行,造成了短暂的恐慌,但此法却太过仰仗风向,火势很快被扑灭。
很快他们发现浓烟只能让他们视目不佳,外加熏得难受,直到白兰即故意一点点放出破绽,让他们顺藤摸瓜发现乌赫每次火攻烟熏都是在掩护修葺暗道,祈月部的哨兵眼见着慢慢少了,就连灭火时他们人数也消失了一半。
见祈月部已经转移了中心,开始应对他们暗道偷袭,被催促了数月的白兰即在夜里集结了士兵。
他们包括白兰即在内,抛弃了笨重的盔甲,穿的都是最轻便好隐匿的黑衣,脚下的后皮靴也是用牛皮和油脂鞣制,又添三层硬皮,用皮绳缝合,在鞋底一些关键的落脚部位嵌入羚羊蹄片防滑。
二十个人都是赤那选出的好手,能力出众,对白兰即却轻视不服,她还未开口,便有人催促。
“将军早就跟我们说过要如何做了,还是快点开始吧。”
此一遭太过未知,白兰即本不应该如此冒险,但却最有回报。她联合众人的利益才拿到这次出征的机会,如果这一战顺利拿下祈月部,便开辟了新路,即便她并不信任这些跟她并肩战斗的人,却也没有办法。
银制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她戾色看向最先说话的那个人,叫人把他拖了去行军法。
场中无人动弹,甚至更多反对的声音涌上来,挖苦讥讽,伴随着嗤嗤笑声。
白兰即并未多言,提刀走到那人跟前,士兵在她的逼视中露出一丝怯意,却嘴硬道:“我是赤那将军的亲兵,你凭什么处置我?更何况你算什么东西,手下败将,中原奴隶!”
白兰即手起刀落,热血惊出了暴动。
她提着人头,声色冷肃沉静:“战前动摇军心,死!”
“我虽然不是你们的主帅,但此次前锋,你们就得听我号令!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很不服气,视我如敌,杀之后快,但你们也得憋着,就因为我武功强,我不惧死,一旦攀上山谷,我就是杀人最快的刀,所以你们不服也得服!”
躁动声仍然存在,但又渐渐平息。
“这一次去跟以往不同,我们要忍,就算在黑暗中中箭,咬断舌头也要忍住不能出声,我们在攀爬的过程中无法反击,一旦被发现,只能任人屠戮,全数倾覆不说,乌赫的目的也会彻底暴露,所以你们就算咬断舌头,也必须一声不吭。”
“就算你们对我不满,事后找我单挑我全部奉陪,今日却不能玩笑,若是有人觉得吃不了这个苦,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怪罪追究,但要是攀登时掉了链子,别怪我无情。”
白兰即目光巡视着面前的陌生面孔,没有再听到反对的声音。
“出发!”
山谷并不算高,却足够陡峭,全力攀爬约莫需要一个半时辰。
动身时,乌赫营帐中架起了锅炉点燃篝火,开始宴饮跳舞,这样的事情隔着三五天就会有一次,而借着此动静他们继续挖暗道,祈月部先入为主,也只以为是掩盖挖暗道的行动,并不在意。
抵达山谷时,他们各自散开,分成了四队,用钩索遁入黑暗峭壁,缓缓上移,到达部分高度时,就安放云梯,给后续真正进攻的部队所铺垫。
乌赫那边的吵闹声掩去了碎石滚落的异响,但在寂夜中仿佛仍然能听闻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