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味道呢?离玦想。
从小到大,她极少与旁人有过这般亲密的触碰,拥抱、牵手这类文字看着唯美涟漪,真实触碰起来却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身体皮肉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干燥的,潮湿的,新的,旧的,温的腻的猩的浊的,不纯粹也不高尚。
却意外有股迷人的俗气。
庸俗人,谈的是庸俗话,想的是庸俗事,话里话外思来想去,不外乎食色|性。
大概,她与俞珵也是这般。
他想牵手,想亲吻,往后必定想得到更多,一想到这里,饶是她这般理智的人也乱了心神。
偏偏彼此是如此熟悉,他亲下来,鬼鬼祟祟的,有贼心没贼胆,干一点点坏事,又慌又怂。
于是她又笑了,病过一场,他的下巴浮出一点胡茬,很短,有点扎肉,痒痒的刺刺的。但她保证自己并非扎痒了才笑,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笑了,或许他说得对,她的浪漫细胞全拿去包饺子了。
“哎。”
她喊他,头一动,脖子上的戒指链跟着晃了晃,月光照下来,在她高挺的鼻梁下扇出一小片影,把她唇边的笑意映得明亮。
她说,“怎么办,我没有配合你的演出。”
“那知错快改,别再笑?”他眉毛耷拉下来,皱成可怜巴巴的八字,“不然显得我很蠢。”
“你就是蠢蛋。”离玦给自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时天空炸开一团烟花,掩盖了她的音量,嘭嘭嘭的声在耳边响起,两人仰头看,星星点点的花火一瞬即逝。
“我想起那片火龙果田。”俞珵道。
近几年火龙果已不是市场主流水果,种植户大减或改种,浩瀚璀璨的灯海成为过去式,离玦也不曾再见到一望无际的火龙果田。
“以前我经常想,如果我坚持留在五中,我们会不会更早在一起。”俞珵吸了吸鼻子,“如果我妈和梅亭没有插手,一切是不是变得不一样。”
偶尔会听他聊起转学后的事,刚开始受处分事件影响,他在班上独来独往,实验私立一中是寄宿制,相处中慢慢交到朋友,总算顺利融入集体,后来升上高三,学习很累,竞争很激烈,为多拿一分,堪比厮杀。
每每听到这里,她都庆幸他转学。
而此刻,离玦不禁顺着他的话思考,如果他留在五中,会怎么样。
高二他们分到同一个班,大概率也是朝夕相处,一起上下学,一起复习做题,他曾说高一便喜欢她,若真是这样,自己会察觉到吗?察觉后又会怎么做?
短暂的假设后,离玦道,“不会。”
“为什么?”
“除了多一张共同的毕业照,我们不会有任何实际性进展。”离玦神色认真,“那时我对你唯一的想法是彻底打败你,我们是竞争关系,是对手。”
“彻底……我们之间只有竞争关系?”
离玦挣开他,“不然呢,郦中的学习进度本就比五中快,这是作弊。”
事态朝着非常不得了的方向发展,怀抱空了,嗖嗖漏风,俞珵无辜眨眨眼连忙纠正,“狸猫姐姐,请注意我们是在打情骂俏,违背主旨不可取。”
冷笑话极冷,狸猫姐姐严肃脸。
“好吧,竞争关系也是关系。”俞珵举手投降,“反正不管哪一样我都赢不了你,人输给你、心输给你。”
“还记得我在五中的第一次月考吗?都说我把你的第二名抢了,其实我很心虚,先学又不等于先到达终点,你不知道高三那年我学得多拼命,一模考差了,焦虑了很久,担心不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离玦动容,他趁机牵住她的手,“其实在五中我也努力学了,起初成绩在你之上是多亏在郦中提前学过,后来进度慢慢赶上,我就学得有点吃力了。”
“不对,是从一开始,就感觉吃力了。”
这个开始,并非高中期,而是从他打开人生第一本书,拿笔写下第一个字开始。
该如何回顾战场般的学海生涯,从童年起,学前班小奥数、机构集训队、初联考自招、竞赛综评——无休止的学习无休止的竞争,他在题海中度过一年又一年,麻木地做着一道又一道题。
行尸走肉的成长没有温度,只有分数。
饶是如此始终不敢松懈半分,母亲从小灌输,父亲不忠贞,想要得到爷爷的赞赏,他必须比任何人勤勉努力。
“不然我和你都无法在这个家立足!”
扭曲的观念自幼扎根,他体谅俞母的不甘,理解她潜伏在骨子里的自卑,没日没夜地拼命学,好弥补与掩饰自己的不够聪明。
压抑吗?或许吧。
可他的抗议是异议,他的哀求是懦弱,他是俞珵、是自己之前,先是俞家的孙子,俞母的儿子。
无人知晓,俞家的孙子、俞母的儿子从来都不是学霸。
高分数的表象下,是他长期的焦灼、艰辛、煎熬。笨鸟被迫着飞,终于,厌倦了。
厌学是最大的罪,他苦苦隐藏不敢说出来,生怕被谁批评矫情,被谁弹劾丧失价值,胆战心惊。
“郦中的那一场处分,让野犬解开了狗绳。”
俞珵搂住离玦,“我永远忘不了你对质疑我的人说,比起聪明,我更努力。那时我想,啊,原来付出极大努力走过独木桥的我,同样值得追赶,哪怕我不是天生的聪明。”
“在五中和垌街的半年,野犬迎来一场巨大的叛逆。”
向往五中的‘颓废’,正是这一丝夹缝中的颓废,让他在紧绷的神经中得以喘息,让他看到原来人生多的是分数以外的选项,‘活法’与‘自由’的意义千千万万,人生路何其广阔,从不狭窄。
“而我,就是那条野犬。”
“我在这场叛逆中找到自己。”
雨过天晴脱胎换骨。
他的心声豁然,离玦在温暖宽厚的怀中鼻酸,故意歪了歪头调侃,“在游戏里找?”
“狸猫姐姐又违背主旨了。”俞珵哼,“玩游戏是对成绩有一点影响,学归学玩归玩,学新知识点的时候还是感觉力不从心。”
俞珵晃她的手,“我又不是万能的,让我跟你撒撒娇怎么了。”
漫天星斗拐了弯,他猝不及防放软声,口吻嗔怪比小孩子还娇气,正经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离玦微愣,禁不住笑。
解冻的冬冰融成春水,跟他软绵绵的嗓调一样,都说病中人矫情,俞娇花越矫越幼稚,双臂揽住她肩膀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我们在谈恋爱,我都病了,你让让我哄哄我。”
离玦嘴角高高翘起下不来,偏他黏黏糊糊搂着她,她往左一步,他跟上,往右一步,他贴着,像只大玩偶熊趴在她背上,还故意蹭她的头,弄乱她的头发。
“你正经点。”这人又高又重,不知不觉推着她向前,离玦踉跄了几步没好气瞪他,“站好。”
俞珵亲她的脸。
亲得很用力,把她亲得身子都往后仰了,唇与皮肤相碰轻轻‘卟’的一声,莫名透着可爱,离玦抬眸看他,这次他的唇追落她唇上。
很浅,带着试探,含着她的唇沿,又放开了一点,重新吻下来,这次更大胆,吮着她的上唇,舌尖舔了一下,像吃冰淇淋,凉的软的,痒得勾连牙龈耳膜,五官被同一根神经绷扯,如漏电的机箱,猛一下穿过扎醒所有线路。
她想,她也是庸俗人。
让让他哄哄他,让让自己,也哄哄自己。
曾经他告白,春天到了,谈一场恋爱吧;如今她沦陷,春天到了,接一次吻吧。
于是离玦主动攀上他的脖子,踮脚吻了上去。
生疏、懵懂,夹杂俞珵的惊讶与放肆一并融在深深的吻里,才知晓唇舌的纠缠区别于皮肉的触碰,不知如何形容这涟漪又孟浪的奇妙,只依稀闻到熟透的柑橘果香,果香发酵,变成浓郁的甜腻与温热的濡湿。
腰背被一双大掌包裹,身体每一寸如熔岩过境,她红着脸闭着眼,与他呼吸交织。
夜空又盛开了烟花。
他们在烟花下拥吻。
他们相遇在这垌街。
初春入梦,回忆伴随漫天烟花纷飞重合,岁月的地平线各在彼此一端,缺角下,是谁不安分,是谁太叛逆。
是她不安分,是他太叛逆。
后知后觉原来谁也没放手,远远地牵着线。
吻停,他的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把线紧紧收拢。
目之所及,一片迷离,如脚踩云端,朦胧、飘飘然。
“那两年,见不到你。”
亲不够,他吻她唇角,头埋在她颈窝,隔着冰凉的发丝咬她耳垂,气息滚烫,她嫌痒,头不自觉歪下,蹭到他的脸,轻柔摩挲,他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是酡红的、情动的粉色。
“只能每天想你,上学想,放学想,走路想,吃饭想,梦里想醒着更想。”
他越说越轻,呢喃着,“我妈偷走我手机把你的照片全删了,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恢复不了,跟她吵架,她扇了我一巴掌。”
“以前爷爷在,她再气也不会对我动手,现在没人护着我,她越来越不顾我的意愿行事,我受不了,搬离了家。”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比起爱我,我妈更爱我给她带来的利益和价值,她的‘为我好’藏着目的,我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她利用这枚棋子填充自己的私欲。”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变成第二个梅亭。”
“离玦,他们不会再真心待我了。”
“离玦,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我,我离不开你的。”
“原谅我,成了你的菟丝花。”